暖暖的太陽已經爬上了日頭，安然迷糊著眼睛，明明意識到現在已經很晚，可一個翻身卻又昏昏睡去。

老屋的隔音效果很不好，恍惚間安然就聽見院長爺爺笑著說著自己的名字，嚇得安然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老舊的屋檐下，冬日裡青綠的樹葉搖曳著，小孩子們穿著新舊不一的衣服在空地上追逐打鬧。大門的兩旁早早地用漿糊貼上了嶄新的對聯，青漆脫落的大門上貼著橫批——福祉。

安然一下來就看見顧牧之笨手笨腳地給院長扶著人字梯，院長在上面貼著利是貼，還有一群的小孩兒在顧牧之身邊轉個不停。

「院長，讓我來吧。」

看著院長站在人字梯上面，安然擔心得很。院長笑了笑推脫，可安然也不肯退讓，院長只能下來了，笑著說：「安然現在也長大了，真好啊……」

「我也老了啊……」

「沒有的事。」

安然並不是什麼花言巧語的人，只能搖搖頭，笑笑說道。

院長欣慰地看著安然，拍了拍顧牧之的肩膀，兩人又嘮嗑了幾句，院長才走。

院長一走，安然就迫不及待問道：「院長和你說什麼了？你什麼時候起的床？我都不知道……」本來想著顧牧之應該和他一樣，都累垮了，所以到了平常起床的點，安然理所當然地一翻身又接著睡過去了，哪想到再一睜開就是大中午了……

「說了一些，你小時候的糗事。」

安然一愣，低下頭一看，顧牧之欠揍地揚了揚眉毛。雖然知道自己小時候還算乖，但聽到顧牧之這樣說就莫名地心慌，但現在一看就知道顧牧之是在唬他的！無奈地搖搖頭，顧牧之脖子上的那抹殷紅卻闖入視線，安然不免心中一暖，笑著說道：「你不用帶著圍巾了，這種天氣……」

粵省的冬天根本就說不上冷，特別是現在過年的這幾天，可以說是溫暖了，簡單地穿上件厚外套就差不多了，哪裡還需要戴什麼圍巾啊……

顧牧之扶著人字梯，低笑了一聲，「怕你認不出我啊……」

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這是安然送他的，戴在身上，心就安定下來了。

「不會的。」

安然嗤笑了一聲，但他也明白顧牧之在他身邊，是多麼沒有安全感。

「好了，我們去貼下一個門吧。」安然轉身，正要小心翼翼地下來，顧牧之兩隻大手扶著安然的腰，一把就把安然給抱了下來，安然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瞪著眼睛看著一派怡然自得的顧牧之，愣是說不出話來。那恍惚的一瞬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那些期望。期望自己的父親也能像普通人家的父親一樣，抱抱他。

卻沒想到，顧牧之實現了它。

一旁的小朋友們看見了就興奮地圍著顧牧之，一個個喊著要抱！奶聲奶氣地喊著哥哥，紅彤彤的小臉蛋，一雙雙水潤潤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顧牧之。

從小就獨處的顧牧之被嚇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孩子的包圍圈中手足無措，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平凡的福祉感。

安然遠遠地站著，聳聳肩，看戲般地雙手交叉在胸前，「你就抱唄。」

顧牧之只能木著一張臉，一個個抱起、輕輕地拋在空中，抱了三四個之後，顧牧之也漸漸放下了架子，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幾個小姑娘被迷得心慌意亂，一聲一聲地喊著哥哥。就連站在一旁的安然，都有些吃味了。

看顧牧之累的快不行了，那些孩子們還沒有放過他的打算，安然只能大方地把他給解救了出來了。

一趟下來，顧牧之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汗，終於嫌熱地把圍巾給摘了下來，安然趁機問道：「你，你……我們兩個人的事……」

「你放心吧，」

顧牧之接過安然手中的人字架，「我又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安然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他只說顧牧之是他的同學，其他的便沒有多說了。

站到門前，看著手中的一副副對聯，安然才恍然想起來，低下頭望著正專心扶著梯子的顧牧之說道：「對了，新年快樂，顧牧之。」

「呵呵……」顧牧之啞然失笑，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新年快樂。」

昨天顧牧之睡得並不好，這也是為什麼他起的那麼早的緣故。鄉下的床並沒有多舒服，薄薄的一層竹篾加上一張竹席，因為是冬天，所以就鋪了一層棉被，並不柔軟。而蓋的那張棉被更是厚重得可以，從小到大，顧牧之蓋的不是天鵝絨就是蠶絲被，從來不知道被子還可以這麼重的。熄燈後，顧牧之還調侃道：「這被子估計是想把我給壓死吧……」

安然笑了兩聲，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耳邊只有他沉穩的呼吸聲。

被子有一股被太陽曬過的味道，窗外傳來各種蟲鳴鳥叫，寂靜得很。明明已經累得不行了，顧牧之卻是怎麼也睡不著，卻又直直地躺著不敢翻身，生怕老舊的木床發出的聲響吵醒了身旁的安然。

大概是因為，心裡太安靜了吧……

安靜到顧牧之留戀得享受著這一刻，不願睡去。

窗外的天，是低沉的暗藍色。此起彼伏的破舊爆竹聲，掩蓋了低低的蟲鳴鳥叫。

閉上眼，似乎可以想像得到那些樸實的人們躲閃爆竹時臉上的憨笑。

真實的憨笑。

不同於電視上的賣弄的藝人。

對於顧牧之來說，過年啊，不就是自己一個人呆著看電視嘛？或者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

在他還小的時候，那三三兩兩的阿姨離開的時候，總會和他說一聲新年快樂，早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卻始終沒有辦法給出。那兩個人，各自去應酬去了。新年時候的應酬，含金量更高。

顧牧之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遠處黑暗的天空時不時被一朵燦爛的煙火照亮，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卻始終無法透過薄薄的一層玻璃。

就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顧牧之的世界總是靜悄悄的。

後來長大了些，顧牧之也學會了如何做一個紈絝子弟。在城市的最中央，在摩天大樓的最頂層揮灑著金錢，看著一朵朵璀璨的煙花在身邊綻放、隕落，身邊一陣陣喧嘩，可他的世界始終是沉寂的，只聽得見自己一口口艱難吞下澀酒的聲音。

再後來，遇見了安然。

想著：ennnn，既然也是無聊，那就去騷擾某個人吧……

漸漸地，這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習慣。在11:45分時，電視上的那些藝人依舊在賣力地演出，顧牧之準時地給安然打電話，百無聊賴地瞎扯著些什麼，就是不想掛電話，直到午夜的那一聲鐘響。

安然在那邊笑著說道：「哦對了，顧牧之，新年快樂啊。」

顧牧之光著腳走到陽台，看著遠處的天空那一剎那綻放出朵朵煙火，聲響遠遠地回蕩著。他的世界不再是孤寂了，他聽得見那一聲祝福。

顧牧之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白霧氤氳，「嗯，你也是。」

天越發亮了，顧牧之可以聽見大堂里孩子們嬉戲的聲音，可身邊的人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顧牧之輕輕地撫摸著安然的臉頰，薄唇微啟：「新年快樂，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