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戀的證據，假使要爭取，唯有約定和大哥喝醉。 ——衛蘭《大哥》

對於那個還未見過面的弟弟、或者妹妹，安然一直都充滿好奇。他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才能這樣全然地奪走了父母的愛；還未出生的他，就已經是掌上明珠了。

安然時不時也會假象，假如當初那一切都沒有發生，他還在父母身邊，他又會怎樣對待這個弟弟或者妹妹？

他會把ta捧在手心裡嗎？

不過，他想，孤兒院里的小夥伴們都是他的弟弟妹妹了吧。他也有很多很多經常回來探望他們的哥哥姐姐。

他也算是有個家了。

而院長爺爺，則是這個大家庭里的大家長。

院長爺爺叫杜銀燭，是個粵省人，在首都讀書。得閑時，院長爺爺總是繪聲繪色地描繪那個繁華的大城市。但院長爺爺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活，很少提及他的家庭。不隱瞞，卻也不提及，話題總是點到即止。

院長爺爺很看重安然，在大考前，院長爺爺總是親自輔導安然。兩旁的書架上，除了數不盡的檔案資料，還有無數的學術書籍。在某一個抽屜里，塵封著一摞摞院長曾引以為傲的學術論文。只有當踏進那一方小小的世界，安然才意識到院長爺爺並不是一介俗人。言談間，儘是文采斐然；舉止間，揮灑風流儒雅。

安然還小的時候，就經常有些相貌尚好的婦人過來幫忙照料孤兒院，院長拒絕了她們，但她們依舊不亦樂乎。後來，光陰如梭，那些婦人也開始相夫教子了，孤兒院也冷清了不少。後來，在那些大娘的嘮嗑中，安然才知道，當初的院長也算是個極具成熟魅力的大叔。又是那般的具有風采，難免吸引了不少少婦。

陳阿姨，也是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呆在孤兒院里。

據說，當初還有一位明確提出來了，可院長也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當初的尷尬，可想而知。

大概是在安然國中的時候，一群大肚便便的男人過來找院長，說是院長的老同學。小朋友們看見這麼多的人，既興奮又膽怯地圍在他們身邊。而安然在一旁觀察著這些人，灰白的頭髮，臃腫的身軀，臉上卻是容光煥發的，說話都是用的極其標準的普通話。

那天晚上，院長拿出好酒好菜來招待他們。他的老同學總是在勸院長回去，回到那個大都市去。

「你當初可是劉教授最看重的學生啊，你就當是，回去看看他那個老人家吧……」

院長有些醉了，消瘦的身軀在夜風中搖了搖，堅定地說道：「不了……」

「這些年都過去了……」

孤兒院小又破舊，院長也沒有留下他們，他們吃完晚飯和院長又聊了一會兒就回到旅店裡去了。

陳阿姨和其他的阿姨們在外面收拾著餐桌，院長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倒垃圾的時候，陳阿姨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婦人，儀態端莊，眉目慈祥，一身碎花裙在夜風中飛舞。陳阿姨一輩子都是樸素的農村婦女，從來沒有認真打扮過自己，即使在心儀的院長面前，也只是扎個幹凈利索的麻花辮。此刻在這位漂亮的婦人面前，難免拘謹些，用蹩腳的普通話問道：「你找誰？」

坐在院子里的安然獃獃地望著那位婦人，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十分眼熟。

婦人慾言又止，卻望向院長房間里的那一盞燈火。陳阿姨以為是來找院長的，連忙讓孩子們去找院長，可是很快，院長在窗檯上驚訝地望著她。

不多時，院長就下來了。怒氣沖沖，全身緊繃著顫抖著，彷彿這副身軀下一刻就要垮掉似的。喝了酒的臉龐通紅，雙眼怒瞪。從來沒有人見過院長這番暴怒的模樣。

婦人被嚇得節節後退，「我、我只是過來——」

院長搖晃著緊繃的身軀步步逼近，怒吼著打斷了婦人的話：「你過來幹什麼！！！我當初是怎麼說的你都忘了嗎？！！」

「我只是——」婦人的聲音越發低了，退到足夠遠的距離才說道：「我只是過來看看你而已。」

「就看看……」

婦人說完轉身就離開了，緩慢地步入黑暗當中。

院長站在門口，凝望著無盡的黑夜，直到看到遠處的那一盞燈火，明亮中一個年輕人接走了婦人，直到身體不再顫抖了，才轉過身驅散了孩子們。

「安然，回去睡吧。」

院長的聲音里，儘是疲憊。安然乖順地點點頭。

後來，安然上高中了。每個月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那位婦人——就暫且叫杜阿姨吧，杜阿姨已經和小朋友們混熟了，每周末幾乎都會帶了很多的零食和衣物、書本，院里的人幾乎都很喜歡她，除了院長爺爺。

每次杜阿姨來的時候，院長爺爺總是冷著一張臉，不與杜阿姨交談，每次杜阿姨問話的時候，院長爺爺都會回以冷哼。

安然挺喜歡杜阿姨的，杜阿姨就像是他們這灘爛泥里的白蓮，即使是安然，也總是能一眼就認出她來。杜阿姨對安然也特別地照顧，總是帶很多的書給安然。

但不知怎地，安然發現杜阿姨越發憔悴了，才不過五十幾的身體，走起路來卻是搖搖晃晃。臉頰越發消瘦，顴骨愈發明顯，那雙明亮的眼睛漸漸陷下去了。

有一次午飯過後，杜阿姨膽大地拉住了就要離開的院長，低聲道：「你就陪我聊聊天吧，我以後……」

「就不來了……」

安然趕著去學校的時候，兩人正坐在樹蔭下暢談，院長也難得的沒有冷著一張臉，臉上時不時出現溫暖的微笑，就像對待他們這些孩子一般。

自那以後，杜阿姨真的就沒有再來過了。安然每次回到院里，看著靜靜坐在樹蔭下的院長爺爺，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再後來聽到杜阿姨的消息的時候，卻是杜阿姨的噩耗。那時安然正在準備期末考，本來只是一通普通的電話，詢問一下院里的情況，沒想到卻……

回到教室里的安然，拿著筆，眼前卻浮現了院長坐在樹蔭下的場景，耳邊還可以聽得到樹葉沙沙地響。

放假回來之後，安然就跟著陳阿姨去祭拜杜阿姨，詢問了一番院長，院長還是那副模樣坐在樹蔭下，笑著搖搖頭。過來接應的是一個年輕人，陳阿姨說杜阿姨每次過來都是這個年輕人接送的。一番交談才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杜阿姨領養的兒子，隨母姓，叫杜秋夕。

杜阿姨因肺癌晚期去世的，但一開始檢測到的時候是中期，但杜阿姨說什麼都不肯治療。在杜秋夕的再三懇求之後，杜阿姨才答應治療，但前提是讓她過來探望院長，並且不做化療。

這裡的醫療條件何其差，只有省里的大醫院才有能力進行癌症的治療。兩母子在省里租了一套房子，配合治療，每周就做幾個小時的火車、大半天的公交過來孤兒院這邊。

杜秋夕看了看兩人，問道：「你們……你們院長呢？」

「啊，是這樣的，」陳阿姨生怕杜秋夕對院長有什麼誤會，連忙解釋道：「他最近比較忙，院里的孩子們都纏著他呢……」

「這樣啊……」

杜秋夕點起了一支煙，兀自叼著，轉身就走了。留他們兩人在這墳前。

望著墓碑上的名字，安然才知道杜阿姨名叫杜畫屏，很好聽的名字。墓碑上的照片很年輕，似乎是杜阿姨讀書時候的照片。

陳阿姨望著杜阿姨的照片，不免幾分惆悵，卻嘀咕道：「杜阿姨和院長年輕時候，還真有點相像啊……」

臉盲的安然盯著照片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覺得，他曾在院長的老屋裡找到一張老舊的照片，一男一女，男子應該就是院長了，那女子……現在回想起來和杜阿姨墓碑上的照片……兩人給安然的感覺十分相似。

處理好杜阿姨的事之後，杜秋夕很快就離開了這小城。在他離開的那天，孤兒院的發展資金突然被匯入了三百萬，這是杜阿姨的全部資產，這都是安然後來才知道的。

孤兒院又冷清了許多，院長也不在樹蔭下坐著發獃了，回到自己的書房裡處理孤兒院的事務，就像以前一樣。

對了，杜牧有一首廣為傳頌的好詩叫《秋夕》。

原詩如下：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

坐看牽牛織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