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不記得來到孤兒院第一天的情景了，只記得大寶就是他的好朋友，當然，還有很多的好朋友……

每年的那麼幾個特殊日子：中秋、清明、元旦，還有奇蹟日。

中秋、元旦，家人團聚的日子，院長爺爺說：「孤兒院就是我們的家。」

我們是個大家庭。

清明，中國人追溯根源的日子。院長爺爺說：「無論你們將來走到哪裡，孤兒院都是你們的根。」

其他日子嘛？院里也沒那個條件過啊……

至於奇蹟日……

奇蹟日，其實只不過是孤兒院的小孩子們自己取的名字。時間不定，頻率不定。在那一天，他們其中的某個人可以得到爸爸媽媽。

一年裡，奇蹟日可以有無數天，可真正發生奇蹟的也就那麼幾天。而每年，進來的孩子遠多於出去的孩子。

到底什麼是奇蹟呢？

但無論怎樣，孩子們總會期盼著這一天。

每到這一天，大家都會穿上最幹凈的衣服，乖巧地圍繞在那些來客身邊，希望他們能挑選他們。安然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也不討厭。只是討厭想起那兩個人罷了。

和他一樣的還有大寶。

明明平時大寶都是最討喜的那個，可愛又會粘人，大家都很寵他。而他總是像個小蜜蜂一樣嗡嗡嗡地圍繞在安然身邊，不停地叫喚著：「小安安小安安小安安！你和我玩嘛好不好嘛！」

可這時候，大寶卻是最安靜的。忘了說了，大寶是兔唇，上唇分成左右兩瓣。

這一年，安然已經初一了。安然比大寶大不了多少，安然已經錯過了被領養的最好年齡，但大寶還沒有。安然坐在大寶身邊，問道：「你怎麼不和大家呆在一起啊？」

大寶嘟著畸形的兔唇，玩著手中黏糊糊的泥巴，頭也不抬，「你不也是嗎？」

「……我不一樣啊。」那時候，還不大懂事的安然已經不再期望家了，但他還是喜歡這些還小的孩子們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你還可以有新的爸爸媽媽。」

「小安安，」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寶就是這樣叫他了。

大寶轉過頭，一雙水潤的眼睛望著安然，「你我都明白的，他們是不可能會選我的。」

其實誰都明白啊……

可是如果連僅剩的希望你都放棄的話，那麼你拿什麼來面對未來啊？

那些殘缺的孩子們努力展露自己最美好的笑容，可是來客還是會因為他們的殘缺而放棄他們。那些孩子也都明白，可是他們只是不願意放棄那一絲希望罷了……

「我們，」大寶沾滿泥巴的小手摸上安然完好的唇，安然可以嗅得到泥土的味道，大寶奶聲奶氣地說：「我們是不一樣的。」

可是，奇蹟就是那樣發生了。

那一年，安然初三了。院長把安然叫到院長室里，一旁的沙發坐著一對夫婦。那對夫婦來過很多次，每次來都帶著很多的物品，很喜歡小孩子。安然還以為他們只是普通的善心人罷了。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們就很喜歡安然，只是安然早就過了領養的適合年紀，而且還有臉盲症。但多次來訪之後，他們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要領養安然。

安然坐在木椅上看著這對善良的夫婦，他們笑起來很溫柔也很緊張。可即使院里的人幾乎都認識他們了，安然還是記不住他們不是嗎？

夫婦兩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似乎生怕安然會拒絕。

安然斂下淡漠的眸子，把領養協議輕輕地推向了院長。搖搖頭，他拒絕了兩夫婦的好意。

兩人又難過又慌張地圍在安然身邊，著急地詢問是不是他們做得不夠好、是不是覺得他們不夠有錢？

其實不是的。安然只是覺得自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已經足夠堅強，可以獨自一人長大了。他希望這樣的奇蹟能夠發生在別人身上。

他已經不需要這樣的奇蹟了。

那位心善的婦人，捂著嘴巴哽咽著說不出話。

他們問安然，他希望這樣的奇蹟發生在誰身上？

安然想了想，平靜地說道：「大寶吧，」

說完，安然又平靜地補充了一句：「他是兔唇。」

這樣算不算是一個奇蹟？

那天，大寶微張著嘴巴，傻乎乎地看著這兩夫婦緊緊地牽著他的手，一左一右，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家人。即使他手上、身上到處都是泥巴。臉上的泥巴半幹半濕的。

安然站在院長身旁，對大寶淡淡地笑著。他看見，大寶的眼睛還是濕潤潤，像個小兔子一樣。

那婦人把他臟乎乎的手覆上自己滿是淚痕的臉頰，笑著說：「你好啊，大寶。我能帶你回家嗎？」

大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撲進婦人的懷抱里，抽噎著大喊：「媽媽！」

那是安然第一次見大寶哭，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大寶被兩夫婦帶去省里的大醫院做手術，前前後後做了好幾次之後，大寶的兔唇被修復了。有一次中秋，大寶硬是要兩夫婦帶他回來。大寶唇上的手術線還沒有拆，蜈蚣一般的黑黑的一道蔓延在人中，看起來怪嚇人的，大寶也疼得厲害，說話都不敢張大點嘴巴，吃飯都得小口小口吃。

搶不到他最愛吃的雞腿，就撲到安然的懷裡撒嬌，可這一撒嬌傷口又裂開！

愣是要安然抱抱才不疼……

安然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大寶抱在自己的懷裡。才離開了不到一年，大寶就已經白白胖胖的了，抱到腿上那可是一點都不輕啊。

坐在安然腿上的大寶還絲毫不安分，扭扭捏捏地撒著嬌硬是要安然親親他。

周圍一片鬨笑聲，大人們都好笑地看著兩人，安然稍稍紅了臉，看著大寶白裡透紅的臉頰，也就快速地親了一下。

那晚，大寶硬是要留下來和安然一起睡。兩夫婦也是疼著他，也就任他去了。誰讓大寶是團寵呢？

這算不算是一個奇蹟呢？

讓不再相信愛的人重新學會愛。

…………

說了那麼多，接下來，說個院長爺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