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安然也大概意識到了，他剛剛的話有多荒謬。

安然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顧牧之，恰好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顧牧之的眼裡一片深沉，宛如無人造訪的森林裡的一潭死水，融入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滿是灰色的情緒。

全然沒有青年該有的光彩。

「你怎麼了？」

困惑的安然脫口而出。

「…沒怎麼。」

顧牧之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在眼睛底下投下一片濃濃的陰影。

「讓他找角落的位置。」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說法有點無理，顧牧之又加了一句：「你問一下他能不能盡量找角落的位置。」

「…行。」

安然對著手機的另一邊的小四把顧牧之的話重複了一遍。

小四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角落的位置，也不是不行，就是麻煩了點。」

「那拜託你了，我們很快就過去了。」

掛了電話，安然和顧牧之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叮鈴鈴－－」

響亮的下課鈴響徹校園。同學們蜂擁而出。空蕩盪的校道頓時變得擁擠。

大概是因為顧牧之在身邊吧，那些在人海中的恐懼感再次將安然淹沒。

臉頓時變得蒼白，就連牙床都止不住地打顫。

與身邊陌生的人摩肩接踵，安然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顧牧之的衣角。

粘糊糊的、濕冷的觸感傳來。

安然才猛的清醒過來，在顧牧之深沉的眸子中，安然垂下頭，強迫自己壓下內心的恐懼。

「抱歉。」

安然鬆開了顧牧之的衣角，盯著自己的腳尖，繼續前行。

顧牧之最討厭安然碰他了。

安然是知道的。

當初兩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的時候，天知道安然到底有多高興。過來魔都的時候，安然獨自一人坐了16個小時的動車，整整十六個小時安然都是忐忑不安，即使是黑夜也沒有入睡。

緊緊地抱著自己，坐在硬卧上，看著外面的燈火飛過。

懷抱著驚慌的心情，下車。

天知道，安然看到顧牧之過來接他的時候他有多開心啊……

即使車站甚至比動車上還要擁擠，安然一手拖著自己的行李，一手緊緊地握著顧牧之寬大的手，天知道，他有多安心。

當然了，走出車站，顧牧之暴怒地吼道：「誰讓你牽我的手的！！！」

「……抱歉。」

顧牧之突然把水瓶遞過來。

安然以為顧牧之讓他把瓶蓋擰開，接過瓶子，顧牧之卻沒有鬆手。

安然抬起頭望著顧牧之，但顧牧之只是望著前面嬉鬧的人群。陽光撒在他身上，細碎的汗珠摔碎了陽光在地上。

溫暖卻留在了這個人身上。

安然以前還想著，怎麼會有人喜歡顧牧之這種暴脾氣的人呢……

現在，安然大概也懂了。

安然卻沒有追究，顧牧之轉變的原因。

瓶身依舊有不少汗液，黏糊糊的。

瓶子的這頭是安然的手，另一頭是顧牧之的手。似乎就這樣，把兩人連接在了一起。溫度各自留在彼此的那一端。

只要一厘米，兩人的手指再移動一厘米，就可以觸及對方。

有什麼在悄然改變，在顧牧之的心裡，在安然的心裡。

每一個人都只想著怎麼能儘快地去到飯堂，沒有人閑到關注兩個在路上慢悠悠的人。

在湧向飯堂的人潮里，兩個人似乎格外的突兀。

不過，安然也挺喜歡這種沉默的。以往他和顧牧之在一起，除了那點莫大的安全感，還有就是低到塵埃里的卑微。

是他自己，把自己放在了那樣的位置。

他真的，很感激顧牧之陪著他走過了那一段敏感而脆弱的青春。

「謝謝你。」

在喧鬧的人海里，安然低聲道。卻又能剛剛好，讓顧牧之聽到。

顧牧之並沒有什麼回應，安然也只是緊緊握緊了手中的瓶子。

在想什麼，只有顧牧之自己知道。

去到飯堂的時候，果然已經人滿為患了。

安然和顧牧之找了好久才找到在角落裡被某人欺負的小四，準確地說是顧牧之找到的。

遠遠地，安然盯著顧牧之指著的那個方向，望著那個正在欺負小四的人，一個名字在腦海里一閃而過。

「呦！牧之好久不見啊！」那人率先對顧牧之打招呼。

顧牧之把籃球直接往那人的方向一扔，嚇得坐在旁邊的小四立刻抱頭趴下！

倒是那人大掌一把就抓住了瘋狂旋轉的籃球。

顧牧之星眸一掃，「就你話多。」

「學生會的事情弄完了。」

學生會會長，孫凌皓？

安然盯著那人思考半晌。

「當然沒有，」孫凌皓不甚在意地揮揮手，「他們弄就好了，我一個會長當然是負責指揮的啦。」

「切！」被孫凌皓強有力的胳膊壓得直不起腰的小四，時不時眯著小小的眼睛偷瞟孫凌皓，低著頭嘟囔道：「偷懶就偷懶嘛，還說的那麼好聽。分明就是壓榨……」

「呦！給你點顏色你還開染坊了！」孫凌皓故作兇狠，掐著小四瘦弱的脖頸。

小四縮著脖子躲避孫凌皓的攻擊，本來就瘦小的一個人，偏偏還被孫凌皓用胳膊摟著，這樣一縮，幾乎整個人都縮到孫凌皓的懷裡了。

可憐的小四啊……

安然無奈地看著打鬧的兩人，說道：「我們先去打飯了。」

顧牧之愣愣地跟上了安然。

他剛剛好像說的是——我們？

一樓打飯的方式和三樓不一樣，三樓儼然就是一個小餐館，還有服務員；但一樓和普通的飯堂無異，自己端著餐盤去點菜。

安然不動聲色地跟在顧牧之的身後，直視著顧牧之寬厚的肩膀。

彷彿可以撐起一片天。

他承認，他還沒有辦法鎮定地擠在人海里。

顧牧之，依舊是他的安定劑。

說他自私也好，軟弱也好。請給他一刻歇息的時間，讓他得以喘息，讓他可以有所依賴。

全然陌生的世界裡，他還有一個名為顧牧之的坐標。

只剩黑暗的夜裡，還可以擁著名為顧牧之的記憶入睡。

蒼茫的大海里，依靠著名為顧牧之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