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命之嘔出一口血，冷汗遍布額頭，倚劍站立，似乎是已經熬不住了一般，卻依舊笑看被籠罩在巨大陰影中的清嶺鹿。

清嶺鹿揮手化了一道靈光向著顧命之刺去，卻不用顧命之出手，那九頭人面蛇大尾一掃，就替他擋了下來。而後未等清嶺鹿做法抵禦，一聲刺耳的吐息聲後，紫芯的火焰自那九首中其中一首噴涌而出。

清嶺鹿揮出靈屏，卻不曾想那火撲至它的屏障，竟是生生溶了靈光，彷彿那屏障根本不存在，直逼它的心口。

連靈氣都能燒？！

清嶺鹿被火焰逼迫，不得不退。身後的其他巨影卻不給它機會，千奇百怪的招式一併襲來，怨氣凝形，將清嶺鹿困在怨獸包圍中，竟已無路可退了。

不遠處，顧命之抑制不住地大笑，目視這一切，彷彿在看什麼笑話一般：「當初我只一人屠光了整個清嶺，而你不過是一個怨念的凝魂。本就殘缺至此，還妄想和我為敵？真是可笑至極！」

清嶺鹿嘶吼一聲，撕咬著周身的怨氣，想要從其中掙脫，卻又被再生的黑氣包裹，再次拖入黑暗。

顧命之冷眼看著，待那片黑霧中不斷迸出鮮血，最終再無一絲動靜後，他瞥了一眼九頭人面蛇。那怪物似乎感受到了，乖乖俯首，額中主位停在顧命之面前。

顧命之垂眸，站在了它的頭頂。九頭人面蛇將他載起，乘入如紗霧般的底雲中，俯視其下一片火海。

清嶺鹿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一旁的怨獸紛紛撲騰著翅膀，分食那依舊潔白的殘肢。顧命之只望了一眼，便嫌惡地皺了皺眉，將目光收回了。

此刻，再無人可阻他。

只是，登至最高點的感覺，與他十幾年來日思夜想的相差太多了。不僅沒有滿足與自豪，反而……更多了些空虛落寞。

為什麼呢？顧命之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彷彿又看見了遍身鮮紅。

當初師父凌駕於修真頂端，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

在聽見那一聲嘶吼後，開寧愣愣地抬頭仰望，隨後臉頰便是一涼。他抬手一抹，入眼是一手猩紅。

「阿寧沒有我的話，會睡不著嗎？」恍惚間，開寧彷彿又聽見了青符這句問話。

「……凈是些奇怪的問題。」開寧撲哧一聲，眼前一片花白的霧氣迷濛，「當然會睡不著啊，臭丫頭。」

……

與此同時，層雲繚繞之中，顧命之低頭，看著一自己胸口冒出的鮮紅的刺尖，不由得想笑，剛勾了勾嘴角，鮮血就溢了出來，順著頸部的曲線流下，徹底染紅了他的衣襟。

而他的身後，是勉勉強強凝形的、半透明的靈體狀的清嶺鹿。

「這是十幾年來，清嶺鹿一族不斷積攢的怨恨。」清嶺鹿開口，似乎是笑他的自大無妄，又彷彿是在為終於卸下重擔而唏噓。

「……這是……你……僅剩的……靈識……」顧命之一面咳血，一面譏諷著，「……這般……就算我……你也……」

「也無妨。」清嶺鹿似是疲憊至極了，握著靈刺的手垂下，靈體愈發黯淡，「清嶺鹿一族……滅族之恨……至此已結……我也再無所求了。」

顧命之輕笑兩聲，朝著顧家望了一眼，眼中似乎有暗光微閃。

這個曾讓他憎惡，又讓他無比留戀的地方。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向著顧家主場的方向揮出最後一道靈流，最終閉上雙眼，似乎是滿足了一般，如同殘翼黑鳥，與靈體逐漸消散的清嶺鹿一同墜入百色深淵。盡了這骯髒混亂的一生。

……

猷眠被怨氣沖入心口，眼前頓時一片昏黑，撞擊至石柱後昏了過去。

「猷眠！！」沈子吟一驚，連忙抵來了與他敵對著的魔物，朝著猷眠的方向衝去，卻不想被一根破空而來的靈刺帶飛出去，在另一根石柱上釘死了肩膀，動彈不得。

「可惡……」沈子吟沒有力氣執劍，只能硬拔。只是他手還沒伸出去，那靈刺就逐漸扭曲，凝成一個小點，脫離了他的肩。

……目標不是他？

沈子吟一愣，隨後意識到了什麼，面色蒼白，猛地看向開寧的方向。

於現開寧神力全失，如此突兀在外，就是個活脫脫的靶子。

若是此刻重創了他，那麼之後魔界之物自百色深淵入侵……

「上神……！」他這一句還沒喊出口，那點就倏然在他面前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了開寧面前，凝成一個黑漆漆的人形，手執長劍，向著開寧刺去。

開寧看著那人形，愣了愣，隨後入眼便是一閃寒光。

——

花舞漫天。

開寧睜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飄舞的白衣。

念川手中拂塵一揮，那人形瞬間解為花瓣，隨風飄了滿空。且不止那人形，這目及之處所有污穢之物，全部化為白花，如飛灰一般散落。

一瞬間，武場內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念川——包括開寧也是一樣。

於此刻，沈子吟手中握著的念川曾給他的晶石綻出靈光，隨後碎裂。他看著不遠處的念川，舒了一口氣。

「我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念川回頭，看著開寧笑了笑，眼底一片溫柔。

他抬手，點在開寧眉心的硃砂上。大風瞬起，環繞在他周身。在乍起的靈光中，他身形漸淡，最終隨風消散在花舞之中。

開寧閉眼，抖落了一滴淚，無聲笑道：「好笑……我何時要你幫了。」

霎時間，風雲皆變。雲起，載他入空。再睜眼，他眸色絳紫，瞳內古符流轉。

——以空雲為譜，立古符為咒，封萬劫不復之淵。

金光照天，巨大的法陣自雲中起譜，延了數十條光柱，順著四峰往下，通至百色深淵。

痛苦不甘的嘶吼響徹雲霄，最終卻也只能化作嗚咽。

——以草木之主開寧之名，重封百色深淵。

——

半空，殘缺不堪的蒼垂塔掙脫了最後一根靈鎖，完全崩析。一開始還被束縛其中的怨氣皆重獲自由，尖嘯著從塔體碎片竄出，欲圖攪起下一場混亂。

蒼垂塔倒，顧家也將支離破碎。地面開始崩離，連接四峰的巨鎖從中部開始碎裂，不到半個時辰便會從這雲霧中墜落，直至深淵。

「此劫，你們將怎麼躲呢？」「開寧」出現在主殿之前，目視蒼垂塔碎片下落，笑看這天地混沌。

身後，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開寧」愣了愣，隨後抿唇一笑。緹散走至門前，在一片亂風迷濛中眯了眯眼，隨後又如釋然般朝著「開寧」笑了笑。

他木杖向地一擊，陣法立召，陣線延伸，所過點處陣法皆出。一瞬間，靈場巨動，陣法布空。

「開寧」轉頭，走入了室內，看見了倚在殿內主座上的人。

黑符已去，靈控已除。換去了一身白衣，身著青邊顧氏校服，額上系著一根麻色頭帶，面容幹凈且柔和，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

只是雙眼緊閉，再也無法睜開而已。

這是失蹤多年的，花何滿的身體。

再回頭，門外金灰飄散，武場煥然一新，四峰挺立依舊，靈鎖牽連，風過而不動。

柔光破雲，籠罩大地，在山界封印破碎消散的光屑中，一片寧靜，彷彿混亂從未發生過。

遠處，蒼垂涯上，蒼垂塔屹立，銀鈴聲輕盪，融入了一片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