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嶺淵(十三)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443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8
……
一個月後。
大雪剛過,放眼整個顧家皆是一片花白。黑鳥落寒枝,抖落羽毛上的雪花。雖說並不是什麼討喜的動物,但多少也給這寂寥之季增了些活氣。
冰棱掛於屋檐,被破雲的晨光一照,晶瑩剔透。
方棲言抱著幾卷捲軸,靠里走過長廊。他抬頭,看這後殿院內一片蒼茫,輕輕呵出了一口白氣。
現在想來,半年前,他似乎也是這樣在沈家這樣忙碌來忙碌去的。
……這兩年所生變故,真是令人難以接受啊。
一個月前,蒼垂涯大戰時,因為顧家封山,三氏的隊伍無法進入援助,也只能幫著疏散安頓山下蒲清街的百姓。方棲言在隊伍中待命時,和兄長方辰一聊起了顧命之。
「……因為同是鎮塔人,年齡又相仿,我和他合作交流次數是較多的。……在我心裡,他算是友人了。」方辰一輕嘆,如是道,「這麼多年來,我都沒能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如今變故突如其來,還真是叫人難以接受啊。」
「曾經在沈家,他也幫助過子吟,確實不論從什麼方面,都看不出任何問題。」方棲言沉吟,「兄長覺得……他是什麼樣一個人?」
「溫和且疏離?」方辰一笑笑,望向蒼垂涯的方向,「……他,不論與什麼人,交往都是恰到好處,在人前永遠不會有一絲漠然,也永遠不會讓關係更近一分。……或許我早該意識到的,我和他的關係,一直被控制在他所能掌控的範圍里。」
他活著,抑或是萬劫不復,對於方辰一來說,大約都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於現再看,心境就如同這雪景,當真一片蒼茫。
方棲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丟了那些沒用的思緒,想著要儘快將捲軸送去藏書室才是。
他走過一個拐角,到了通向主殿的長廊,看見了在圍欄處對著後原雪景發獃的顧遙。
於是他走了過去,微微頷首:「掌門。」
顧遙聽他這一聲,回過了神來,看向方棲言,眼底還是一片茫然,半晌後才意識到方棲言是在叫他。
「啊,晨安。」顧遙摸著後腦,打著哈哈,「剛上任還不習慣,突然被這樣叫,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哈哈……」
方棲言也笑,算是回應了他那自嘲:「掌門才上任不久,還有些不適應也是正常的。……掌門近期可感覺在哪裡有心無力?」
「這倒沒有……三氏的精英都集結於顧家幫忙修復秩序了,有諸多能人相助,我又怎會有心無力呢。……話說還是別稱呼我為掌門了吧,叫我……叫顧遙就好。」
「尊卑有別,我直呼掌門名姓,終究不敬。」方棲言笑。
「……唉。」顧遙撇撇嘴,似是自言自語道,「真想不明白為何上神執意舉薦我為掌門,明明今影比我沉穩得多……蒼垂塔如今也不需鎮壓了,若是今影當了掌門,我還是我的大師兄,該多快活……」
方棲言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在一旁看著他。
他說著說著,眼神就黯淡了下來,不過只有短短幾秒,眸中便再次燃起了光芒:「不過,既然是落在我身上的擔子,我就一定會做好的!放心吧,師父!」
——
蒼垂涯上。
開寧站在崖邊,低頭看盤旋向下的雲霧,任憑亂風吹拂自己的髮帶,鼓動衣袍發出聲響。
也不知是如此靜立了多久後,他緩慢而平靜地開口了。
「……當初你把青符交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何不享受一下人間之樂。
「而如今,我的人間之樂葬身在這淵中,滿天神佛也挽不回她一縷魂魄。」
他就這般說著,聲音不悲不喜,倒更顯得蒼涼:「我該恨你的優柔寡斷,害我痛苦至此嗎,緹散?
「抑或,我該恨你的決絕嗎?」
他這一聲終究盪碎在風中了。
半晌後,他深吸一口氣,竟是笑了出來:「罷罷罷,我又在這置什麼氣。」
開寧轉身,望著身後高聳入雲的蒼垂塔。
「畢竟,你也已經不在了。」
——
無言谷。
「誒你等等我還沒……我靠疼疼疼疼疼疼……」
沈子吟嘆了口氣,鬆開了要將猷眠往上拉的手。
猷眠跳下了土坡,揉著胳膊呲牙。
「照你這個速度,別說去無間石碑了,無言谷登不登得了都不一定。」
「我從半死不活的狀態里脫離還沒半個月就被你拉出來登山,能有這個效率已經不錯了,你還叨叨個啥?」猷眠瞪他,「再說了,這麼難走的道,腦子有病才會選。」
「是你和我說走小路更快。」沈子吟淡淡道。
「……」猷眠嘴角一抽,「……喔,你什麼時候這麼聽我話了?」
「我不聽你的話聽誰的?」沈子吟無聲笑笑,再次朝他伸出了手。
猷眠被他這句噎住了,憋紅了臉半天嗆不出一句來,最終只能撇嘴嘟囔著,借了他的手上了土坡。
……
細雪將落時,他們到達了無間石碑處。
無間石碑是千年前神人魔三界立下三界條約時建立的,算是三界條約簽訂的證明。不過百年前,因神魔紛爭又起,魔界便毀了此碑,並在此處開了人魔兩界的裂口,大肆進犯人界,出現人魔界並和之局面,還妄圖透過人界打破人神界之門。神庭應戰,撕毀三界條約。百年之戰,魔界落敗,被迫退出人界。雖說魔界退兵,但並和局面不改。神庭為了鎮壓魔界,重封魔界在人間開的數多裂口。
而剩下的三個無法重封的,則是百色深淵,邊宗裂口,以及無間石碑了。
百色深淵由神使草木之主開寧鎮守,邊宗裂口則是靠百門之力以及主管喬與安鎮壓,餘下的一個無間石碑,早期是邊宗百門及四氏分期派人鎮守,而後緹散借了開寧一力,在此處設下了封印,算是勉強封了無間石碑。
……
猷眠與沈子吟站在石陣之外,看著石碑遺跡裂縫間異光閃閃。
猷眠實際上並不知道沈子吟為何執意要到這地方來。遊歷之行,明明在到達無言谷之時就可以結束了。
在風舞細雪中,沈子吟牽著他的手,似是有些用力地握了握,不過只一刻便鬆了力道。他深吸一口氣,側過頭看向猷眠,緩緩道:「爹和娘,少年時也曾到過此處。
「至此,爹娘曾經所走過的地方,我也全部走過了。」
他頓了頓,再次握緊了猷眠的手:「和你一起。」
猷眠愣了愣,霎時間紅了臉,隨即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多年前,我曾說過的,今後的路,我陪你一起走。」他說,「於此還不是終途,現在,抑或是未來,無論你走向哪兒,我都會陪著你。」
他的桃花眼中似乎盛滿星光,而在這星光之下,至始至終只有沈子吟一人。
沈子吟笑了笑,手撫上他的臉,在他唇上落了一個吻,溫柔似水,卻又能終了這迷亂風聲。
——
「待這一切都結束之後,你打算去哪?」
「我哪也不去,我就呆在長亭混吃混喝,到你死為止。」
「若是以後我娶妻生子,你還有心思呆在長亭逍遙嗎?」
「管你娶幾個老婆生幾個孩子,給我留塊能躺的地便是。」
「……我把整個長亭都留給你,你就一輩子安在這兒吧。」
——南鄉賦·前卷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