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破空，絞碎一片積雲。靈光波紋所及之處，黑氣皆化作碎屑。一聲鹿鳴悠長，似是碎了這一片混沌，歸還這世間被奪走被遺忘的寧靜。

猷眠目視那迷濛的光亮，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青符在初見時會說自己曾經見過他。

數十年前，猷眠是曾經跟著九曲一同拜訪過清嶺鹿一族的。

而面前這個女孩的身體里盛裝的，是清嶺鹿一族殘餘靈識的凝魂。

至始至終她都是清嶺鹿，而不是青符。

——

青廬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光繭剝離，最終化為光屑隨風而去，只留下一個人形，緩緩朝他走來。他彷彿認識，又彷彿不認識面前人了一般，張了張口，無法發聲，卻在完全看清那張臉龐後再次落下了淚來。

是青符，是他十年裡拚命想要保護的妹妹青符。

——就算此刻她雙目為青碧，額上三葉族紋，頭生鹿角，銀髮飄揚，也依舊是他的妹妹，他的青符。

青符在青廬面前蹲下，捧著他的臉，將額頭貼近，似乎是笑著，但也淚流不止。在青廬崩潰似的大哭中，她周身綻出靈光，有透明如水霧的靈流順著青廬手臂向上，遊走過處，傷口皆復。

「十年恩德，阿符永世不忘。」青符輕輕說。

「嗯。」青廬流著淚，哽咽著應答。

「再會。」她這樣說著，摟了摟青廬，隨後身形漸淡，化作一道光痕，破空朝著混亂的那頭去了，只留下垂著頭，無力擁抱一片虛無，痛苦抽泣著的青廬。

不可挽留，也無法挽留。跨了族域之界，堆積數十年的恩怨，必定是要作個了結的。

她背負著的是全族的愛與怨，而他自身所懷不過一份私念，又如何能開口挽留呢？

……

不遠處，沒了靈刺的束縛，猷眠順著樹幹緩緩滑落，輕聲喘息著。雖說傷口因清嶺鹿的靈力已盡數修復，但體內騷亂的怨氣與躁動的妖魄難以壓下，他還是有些痛苦的。

沈子吟走至他的身邊，將他一開始封住的靈脈解開，逼出了一口濁血，又向他輸送了一些真氣，替他平定體內的躁亂。

「好些了麼？」半晌後，沈子吟問。

猷眠點了點頭，隨後看著沈子吟幾乎被血和黑污染遍的衣裳笑了出來，啞著嗓子道：「還真是狼狽啊。」

沈子吟低頭，抖了抖自己破爛的衣袖，再看猷眠也一副比他好不到哪去的樣子，也笑道：「彼此彼此罷。」說罷，朝著猷眠伸出了手。

猷眠借他的手站了起來，看著蒼垂塔處一片混沌。

「萬一真的死在這兒了呢？」

「那又怎樣，至少是和你一起死的，這一生也不虧了。」

同是一片荒蕪，兩人執手。

——

蒼垂塔上方，顧命之與通體純白的巨鹿僵持著。

他的身後魔怨交融，如同巨大的屏障一般，有痛苦嘶吼嚎叫的人面在其中起伏著。

顧命之長劍一抵，將清嶺鹿逼退至盤積的濃雲處，手指一點，雷雲化作長龍，身後魔怨屏障崩析，化為絲線狀，皆朝著清嶺鹿俯衝過去。

清嶺鹿一聲嘶吼，化作人形，靈光幻化為雙刃，斬斷了雷雲，以自身引誘著魔怨，再次向著顧命之衝去。

顧命之嗆出一口鮮血，眼中卻依然儘是瘋狂。他仰天大笑，同樣揮劍迎擊。

剎那間，風雲逆流，天地變色。

清嶺鹿臉色一變，棄了雙刃，退出幾丈遠，憎惡又不可置信地看著不停嘔血的顧命之，以及他身後漸漸挺立而起的數多巨大身影。

「損人損己，你倒無私，肯為魔界付出到這種地步。」清嶺鹿開口譏諷道。

顧命之抹去嘴角的血跡，長發亂舞，似乎遮了他眼中唯獨的一份蒼涼。他笑道：「損己又如何，反正最終又不是我獨身入地獄。」

「可笑！」清嶺鹿冷笑一聲，揮出一道光屏，白光如同雨點傾斜而下。

——

一道白光下落，直接擊碎了顧家主場覆蓋數層的魔物屏障。白光波盪中，開寧一愣，隨後猛地站起，看向門的方向。

「清嶺鹿的唯一遺留下來的東西，最終還是覺醒了。」緹散坐在蒲團上，在另外兩盞冷透的茶杯旁斟了第三杯茶。

開寧的身形似乎有一瞬不穩，最終還是靜立在原地了。他開口，無比悲涼：「本尊一直以為……自己能保護好她。」

「這場大戰註定會來臨，就算你將她護得再好，只要命之存在於世，她就必然會覺醒。」

從覺醒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青符了。

「本尊失去她了，是嗎？」開寧回頭，望著緹散，眼眶有些泛紅。

緹散輕嘆一聲，搖搖頭道：「這便是得失啊。」

又一聲長嘯響徹雲霄。

開寧整個一顫，不顧一切轉身，奪門而出。

緹散在入室的狂風中靜坐著，半晌後回頭，注視著暗處的一個身影，渾濁的眼中似乎閃過了淚光。

「小滿啊……」一聲拖長的如同嘆息般的呼喚，最終在風中盪碎了。

——

開寧衝出門的一瞬間，就被大風沖了個措手不及。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夾在在風中的怨氣劃破了，血液沾濕脖頸，一片冰涼。

在屋頂上與魔物抗擊的沈子吟無意間看見了房檐下的一抹碧色，連忙斬斷身旁的魔氣，趕去護法。

「上神……！」沈子吟擊散了好幾束向著開寧衝去的魔氣，移至開寧身前，將他護在屏陣之內，「此處危險，請您暫候室內，待外面稍微平靜一些後再出來……」

開寧似乎沒有聽見他說話一般，只是抬頭，在天空尋找著什麼，在看見一白一黑兩個糾纏擊斗的光影後，身軀一震，猛地推開了沈子吟，朝著武場奔去。

「上神！」沈子吟一驚，卻已來不及阻止開寧。他看向蒼垂塔的方向，只一眼就無法動彈。

除了在空中幾乎折成兩段、支離破碎的蒼垂塔，令他震驚的，還有血色雲間的數多巨影。

獸身龍頭的紅毛巨獸，身體狹長的綠色巨鳥，擁有九頭人面的長蟒……無論是哪一個，只一眼就能讓人如墜冰窟。

百色深淵的封印殘餘應該還沒有被完全打破，那麼天上的那些東西……是蒼垂塔中曾封印的怨獸嗎？

……放出了這些禁忌之物，身為鎮塔人的顧命之又怎麼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