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嶺淵(四)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647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7
「…有東西……?」沈子吟說出口的話讓猷眠不由得驚了驚。他感受著手腕上沈子吟的力度,意識到了不對勁,便也閉了嘴,沒有即刻追問。
沈子吟對這地方並不熟悉,在一片黑暗中也只能盲走,根據血凝珠光芒的強弱判斷他們離那東西的遠近,時不時猷眠也會替他指指位置,以免他一個不小心走了死路。
只是走著走著,猷眠便突然沉默了下來,步子似乎也放慢了。沈子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想著現在血凝珠的光芒也黯淡了,與那東西大概已經拉開了距離,便停了下來,問他:「怎麼了?」
「奇怪……」猷眠皺著眉頭,暗自喃喃,「這地方……」
這地方……他怎麼好像來過……?
沈子吟沒有出聲,在一旁等著他思索。
猷眠沉默著,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臉色有些異樣。沈子吟並不能看見他蒼白的神色,但是能從他不自覺顫抖的手感受到他慌亂的一瞬間。
能讓猷眠慌亂異常的東西,沈子吟只知道一個。
猷眠突然掙脫了他的手,向著陳列的書架走去,從中抽出一份石化的捲軸,細細辨認著上面的文字,而在認清署名後不由得抽了一口氣。
「猷眠?」沈子吟感到奇怪,輕輕喚了他一聲。
猷眠和沒聽到一般,撒手丟下那捲軸,瘋了似的翻看著旁邊堆放的書籍。每翻一本,他的臉色就會蒼白一些,呼吸急促萬分。
「……猷眠!」沈子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上前,一把將他手中的書打掉,將他扯離了那書架。
猷眠冷汗遍身,這才恍恍惚惚清醒過來,迷茫地看著面前的沈子吟。
「…我………」猷眠咽了咽口水,啞著嗓子開口,「那些書………」
全部都是九曲編寫的術法。
這裡的地形,像極了當初他保留下來的九曲的禁室。
或許該怎麼說,這裡難道就是那個禁室嗎?他是怎麼進來的?
難道是因為九曲……?
猷眠不由得顫抖,目光雜亂渙散,頓時又頭暈目眩,險些要倒下去。
沈子吟托住了他,將他拉入懷中死死抱著,在他耳邊輕聲道著:「沒事的,這裡不會是那個地方,九曲也沒有回來。沒事的……沒事的……」
他這安慰的話說得蹩腳得很,怎麼聽都覺得與他一直以來都沒有一絲起伏波瀾的聲音違和了。但偏偏猷眠就憑著這些冷靜了下來,靠在他胸膛前緩了許久,最終疲憊地點了點頭。
——
「這地方很像禁室,但是構造還是有不同之處的……而且這地方可比禁室大得多。」在冷靜下來後,猷眠簡略地環顧四周,開始慢慢分析。
「九曲以前也是顧氏的弟子。這兒的書都是他所編寫的術法,大約是他獨屬的藏書閣之類的地方……方才我翻的時候沒有細看,現在想來那書中的內容與禁室中的並不相同。禁室裡面大多都是關於血術一類的禁術,剩一點點關於靈力作用的也就只有基礎戰法和靈法。而這裡似乎都是他早期編寫的靈術道術。」
「大約是……他在叛離修真界後,顧家便把這兒封了起來,而他自己又獨創封印,建了另一個和這兒比較相像的地方——也就是禁室。以他那性格,估計也不會為了想個新的書閣構造而專門費腦子。」猷眠在句尾還不忘冷嘲一聲。隨後他轉頭,問沈子吟:「你怎麼看?」
「……這地方的書架只是陳列,並不是接頂的吧?」
「大約是……?」
「那要不上去看看?」沈子吟指了指上方,順便親切地問了一句,「你還記得不借力的輕功怎麼使嗎?」
猷眠翻了個白眼。
……
沒過多久,他們就登在了書架的頂端,向著前方眺望著。
這地方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大得多,就如此刻,他們不過是站在了書架的頂端,便感覺已經是登上了半座矮山一般。
上方也與下方不同。這藏書閣的閣頂有點點星陣,構成黯淡星河,光芒散落,雖說並不明亮,但也比底處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好了太多。
「這些書架,是圍繞一個中心陳列的。」猷眠指了指前方從眾多高大書架中露出一個小頂的球狀水紋屏,「那便先去那裡吧,總比在這裡亂晃好。搞不好還會和你說的那個東西撞正面呢。」
沈子吟點了點頭,跟上了他,問道:「你覺得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被封了的藏書閣罷了。」猷眠淡淡道,「九曲本就是修真界的異柄,在他死了之後便更容不得有一絲關於他的痕跡。這地方作為他的藏書閣,按理說本應是要被毀的,最少也要由上神來設下一個永久的封印。我想……大約是緹散不肯妥協吧,把九曲的遺跡全部石封,已經是他作出的最大的讓步了。至於我們倆中的封印,大概是他為了保護這裡而設下的。」
「九曲一個叛徒,緹散他為何還……」沈子吟疑惑。
「這個我也不知。」猷眠笑了笑,「民間傳有許多說法,或許是九曲太過優秀,緹散為他的才能感到憐惜,又或許是緹散心太柔善,狠不下心對自己昔日的徒兒趕盡殺絕……不過要我猜,大約是因為太過於悔恨吧。」
悔恨因為自己的疏忽與優柔寡斷,將花何滿推上了消亡之路,將九曲送入了墮魔之淵。
這時,自前方盪來了遠鍾之聲,聞來緩慢而遙遠。
沈子吟手中的血凝珠重新燃起了光芒。猷眠和他對視一眼,互相打了個手勢,便分道而行,以不同的路向著那水紋屏衝去了。
——
水紋屏內。
周圍眾多書架將中心圈圍,空出了一塊不小的地界。空地中心升起一個祭台一般的圓台,在斜坡周圍分了四方,延了不高的石階上去。而圓台中心,一塊巨大的石板豎立著,似乎刻滿了大小不一形狀不定的字,辨認不清;中心被鑿空,懸著一口不大的青銅鐘,正緩慢擺動著,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來。
而在鍾前靜立不動的,正是頭髮花白,一身素凈白衣的緹散。
「掌門。」沈子吟走到圓台之下,也未行禮,只是叫了他一聲。猷眠跟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
緹散老人並沒有什麼反應,似乎早就預料到他們會過來一般。沈子吟也沒有再動,只在下方陪著他一同靜立。
大約一刻鐘後,緹散老人輕咳幾聲,眯著眼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似是自言自語道:「如今草略算算,距小滿逝去,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距他看著九曲墮魔,也有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前的他絕對想不到,昇陽仙台下他臨別的那一送,送走了一個人的所有生機,送走了另一人的大好前程。
而三十年後的如今,他又要送出些什麼呢?
「是老夫對不起你們啊。」緹散自嘲般笑嘆,伸手撫摸著那石板橋斑駁雜亂的刻痕,「對於修真界危害最廣也最深的,應該是老夫才對啊……」
「掌門,善心非罪。」沈子吟在下方開口道。
緹散點了點頭,低聲道:「老夫錯了一輩子,也想做些對事了。」他的目光順過石板與青銅鐘的縫隙,落在一個漆黑的影子上。
「請掌門指點。」沈子吟單膝跪地,向著緹散行了個禮,
「若是想尋些什麼,或許可以去邊宗找找看。」半晌後,緹散道出這一句。
「多謝掌門。」沈子吟站起身,也未多問什麼,便帶著猷眠離開了。
而正對著緹散的那個身影,似是微微顫抖了兩下,身形晃了晃,也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鐘聲擺停,水紋屏內重歸死寂。
緹散老人撫摸著石板上他近三十年來刻的所有痕跡,先是笑了笑,隨後抑制不住地猛咳起來。
他放下衣袖,一片斑駁的血跡。
「也只望這次,我的罪孽能夠稍稍補回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