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半，殘月於空。

細葉稀疏，冷風一過也僅只有寒枝相錯撞擊而發出的聲響，失了好幾分活氣。

長峰遠處有孤鳥長鳴，無比落寞。

——

沈子吟的房間早就熄了燭火。他就在一片黯淡的月光下站了許久。煙香的燃灰重複抖落，沒有一絲聲響，只有點點火影慢慢下墜。

沈子吟透過半透的窗紙看外邊的樹影，半晌後皺了皺眉。

他想了許久，依然沒有想明白在剛進入顧家的時候感覺到的那縷氣息到底是什麼，到底源於何處。

在傍晚的時候，他去拜訪過開寧和緹散，也問了關於最近顧家的情況，但是開寧和緹散都不願意多透露什麼，他也只得雲里霧裡地告退回來了。

他在滄洲深境的這三個月里，顧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修真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子吟感到有些不安，這種被迷霧包圍的感覺再次給他帶來了危機感，使他不由得心顫。

他在害怕，怕身邊的事物再一次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像一年前那樣。

實際上讓他疑惑的是，開寧和緹散似乎對顧命之的事不願開口。

他在拜訪的時候，問過關於顧命之。他知道蒼垂塔動蕩，無間石碑裂縫又擴，無心柳林怨氣再生，而作為顧家支柱的顧命之卻不在，這著實奇怪。但是在聽他提及顧命之後，他們都有明顯的沉默，只是簡單說了句「顧命之有任務」便把這個問題結束了。生硬得讓人不由得發疑。

也許……有隱情嗎……？

沈子吟嘆了口氣，沒有什麼力氣再往深處想了。他腰間佩著的血凝珠在散著暗光，似乎有些動靜。沈子吟過了許久才察覺到，疑惑地將手撫了上去。而在他觸碰到血凝珠的那一瞬間，他再次察覺到了那縷氣息。

沈子吟一驚，連忙開啟靈息追蹤那氣息。而同時血凝珠暗光閃爍越來越明顯，似乎也是受了那氣息的影響。

沈子吟有些奇怪。這血凝珠中凝的是他的脈血，是沈氏門人表示忠誠的方式，本說只是作為信物佩著，至於作用似乎還真沒什麼。而於現如此異樣到底是什麼原因，他也沒時間細想。

但是……或許血凝珠能帶他追蹤那東西？

沈子吟將血凝珠取下握在手中，試著將它與自己的靈息相系。在血凝珠與他的靈息相結後，沈子吟對那氣息的感知立馬明顯了許多。他甚至可以判斷那東西遊移的方向。

沈子吟大喜，拾起百季便追了上去。

——

沈子吟追著那氣息走了許久，而突然血凝珠失去了與那氣息的共鳴，瞬間沒了任何牽引作用。沈子吟倏然停下，茫然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蒼垂塔下。

他能感受到蒼垂塔周身的封印殘弱，靈場不穩，用來鎮靈的銀鈴也時不時作響。他抬頭仰望蒼垂塔，卻看見了一片如同漩渦一般的黑雲。

蒼垂塔周邊的氣息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後退兩步，卻踩到了一塊凸起的石塊。

沈子吟茫然，蹲下身去，撫開那石塊上的枯草，而同時摸到了石塊上的紋路。

是一個類似陣法的圖紋。

大約是機關吧？沈子吟想著，開始研究怎麼破這個紋路。

只是還沒等他細想，身後就一陣異動，將他驚了個激靈，條件反射站起轉身拔劍警戒。

可惜出乎他意料之外，身後並沒有什麼東西，只是在跟前大約五步遠的地方開啟了一個地道口，可見延伸向下的石階。

沈子吟迷茫得很，不知道這東西怎麼開啟的，也想不明白那石塊到底是作什麼用的了。

似乎自進入顧家後，他迷茫的次數就特別多。

這次他也沒能細想，因為血凝珠的牽引又起了，直直指向那個通道下方。

沈子吟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進去了。

——

石階很長，一直向下彷彿看不見盡頭。沈子吟向下走了大約十階，覺得有些不適，產生了想要離開的衝動。只是身後的光悄然消失了，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直接將他的衝動給塞了回去。

地道入口的石板，不知怎麼悄悄關閉了，而且沒有任何一絲聲響，只能看見光線慢慢縮移，隨後消失。

沈子吟沉默靜立，隨後捏訣開了夜視決，無聲地嘆了口氣，繼續向下走去。

……大約走了一刻鐘，石階終於見了底。沈子吟看見向前直直延伸的石道，有些無助。

血凝珠的共鳴牽引在石階的半途又消失了，他現在一人，只能在這陌生的環境下硬著頭皮前行。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想不出到底什麼樣的地方會建在蒼垂塔下。難不成是通向蒼垂塔裡層的路嗎？這種想法沈子吟都覺得無稽好笑。

但是這地方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呢？沈子吟一邊前進，一邊思索著。好在這個地方地形並不複雜，否則按他這樣邊走邊想，恐怕得在裡邊迷失無數次。

石道走到盡頭有個向左的轉角。沈子吟在踏進轉角的一瞬間，彷彿觸到了什麼封印，他的夜視決的能力突然消失了，眼前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不僅如此，他試著運力，卻無法感知自己的靈脈，彷彿他的靈力在那瞬間全部消失了一般。

沈子吟在原地站立，隨後後退兩步，退出了轉角，站到了走進轉角前一步的位置上。

沒有用，他的靈力沒有回來。彷彿這封印直接下在了他身上一樣。

「……」沈子吟沉默，低頭看了看手中散發著微弱光芒的血凝珠。

大概血凝珠最大的作用也就只能發揮在此刻了。

沈子吟一手扶著牆，一手舉著血凝珠摸索著前進。血凝珠能照亮的部分並不多，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前行，以免哪一刻又觸到了什麼機關掉進更詭異的地方，或者又在什麼奇怪的封印下中招。

幸虧這條道並不長，只是近百步便到了頂。沈子吟順著牆壁摸索，似乎摸到了一些連續的奇怪的紋路，似乎是文字一般。沈子吟好奇，剛想用血凝珠照照，卻不想這不爭氣的東西又滅掉了。

沈子吟無言，這麼多次也習以為常了，顧不上無語，細細摸著那紋路，努力辨認。

「……過……？」沈子吟愣了愣，又仔細摸了摸周圍，卻沒再發現什麼東西。

過？代表著什麼？

透過？錯過？示意他走過？

亦或是，指某人的過失嗎？

沈子吟向前走了兩步，邊走邊摸索，試圖發現其他的線索，卻沒想再往前兩步，牆壁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薄薄的水紋屏。

沈子吟將手伸了進去。水紋屏在他的手沒入後有藍光綻出，卻如同血凝珠的光芒一般黯淡，沒能照亮多少地方，最多就只能讓他看見自己的手腕罷了。

沈子吟嘆了口氣。這地方也無處可去了，不管裡面是什麼地方，就將它當做出口好了。畢竟再怎麼他也不願意在石道里多待。

在他整個身體沒入水紋屏的那一刻，藍光大作，雖然依舊黯淡，卻還是照明了他的身後——

密密麻麻的，刻滿扭曲文字的上方石壁，甚至頂部。

悔，悔，悔，悔，悔，錯，錯，過。

——

在進入水紋屏後，沈子吟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好在終於有了微弱的光亮，面前也不再是直直的一條石道。

憑著那一點點不知道哪散出來的光芒，他努力辨認著這地方的地形。

似乎是許多石櫃，整個就像石頭砌的藏書閣。沈子吟走進兩架石櫃之間，摸了摸上面列放的東西。

是石塊，充當了書本和捲軸的石塊。然而又似乎的確是書本和捲軸，因為他明顯摸到了有文字狀的下凹。

這裡是被術法封印的藏書閣嗎……？沈子吟想著，又走到了轉角。然而這次，轉角處也有人轉了過來，兩個人差點撞上。

沈子吟與那人同時一愣，隨後沈子吟立馬抽劍，那人一驚，直接將他的手制住，生生把劍又按了回去。

「他媽的，是我啊！」聽那人刻意壓低的聲音，沈子吟再次愣了愣。

是猷眠。

沈子吟收了劍，聽猷眠在那發牢騷。

「嚇死我了你，沒事抽什麼劍啊？連我都認不出來嗎？黑燈瞎火的你不開夜視決啊？神經病。」

雖說他只能依稀辨個輪廓，但這熟悉的語調，是猷眠沒錯。

「我在半路中了封印，靈力和法力好像都被封了，無法啟用夜視決。」沈子吟也低聲說，「你沒中封印嗎？」

猷眠愣了一下，隨後抬起手，試著運力。

「……」猷眠沉默，「我怎麼沒注意到。」

大概是因為根本不用靈力就可以使用夜視所以根本沒注意到靈力有沒有異樣吧。沈子吟也沉默著想。半妖真好使。

「那現在怎麼辦，和個普通人一樣。要是打起來都只能用基礎戰法，沒意思。」猷眠撇撇嘴。

「你怎麼來這了？」沈子吟沒理會他。

「睡不著，想在那房子里找找有什麼可玩的東西，不知道觸了什麼機關，開了條道，我就進來了。」猷眠說，「怎麼，你那房間也有條道？」

「……沒有。」沈子吟搖搖頭，問他，「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有些奇怪的東西？」

「我看你在這就挺奇怪的。」

「……」

……

沈子吟突然感到手中一片灼熱，他疑惑地低頭，發現有光芒從指縫中泄出。他趕忙鬆開了手，血凝珠的光芒瞬時就照亮了周圍一大片地界。

這難道是預示著他們離那氣息已經極近了嗎……不，是已經離那氣息的本體極近了嗎？

若是他還有靈氣的存留，大概就能立馬辨認那東西的方位了。

沈子吟將血凝珠握在手裡，收了它的光芒，對著猷眠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判斷了一個方向，拉著猷眠快步離開了。

猷眠不明所以，但還是跟著他走了，畢竟沈子吟也不是會突然發神經的人，但是出於好奇，他還是問了句：「怎麼了？」

沈子吟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一直低頭判斷方向，一直快步走著，不知繞了多少石架，直到血凝珠光芒漸弱，他才鬆了口氣，低聲道：「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