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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兒，沈子吟一直緊握著的拳才鬆動了些。

他抬起手揉了揉紅透了的眼眶，擦去了殘留在眼角的水跡，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有細微的疼痛。他攤開手心，看著因為指甲的嵌入而印出血痕的嫩肉。但他也只是看了一會兒，便把手放下了。

靈光一掃，便沒了一點痕跡。

他跟著記憶幻象中的猷眠走，看他沉默著收起載了九曲魂魄的枯衣，看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冰穴境。

而花何滿的冰棺之後，因為九曲的身亡而無法抑制的黒怨嘶啞嚎叫著爬出，將九曲的身體拖入了一片黑暗，不一會兒就傳出了血肉撕裂之聲。還有黒怨試圖擊破封印花何滿的玄冰，卻無果，掙扎了一會兒也歸於了一片黑暗。

另一邊，猷眠臉上依舊沒有任何錶情，看不出一絲欣喜，也沒有一點悲傷，彷彿他還是那個被控制的行屍走肉。他沉默著做著一切，沉默著將九曲的魂魄封進閉盒，沉默著將遺留的黒怨重新封印。最後他走向九曲的山洞，來到最里的一間隔室，取下了九曲的一件金絲紋邊外袍。

留此物，就當做我曾對你感恩過。

猷眠抬手一拂，大風便起了，眼願景象瞬變，來到了無言谷後一處冷泉。

細細流水泠泠中，他用枯衣細細裁去自己過長的頭髮，洗去了一身塵灰與血污，用靈力修復了所有的傷口，只留下在他還是人類時所結的一些無法修復的傷疤。

江榭，他是江榭。

猷眠舒了一口氣，抬手握碎了自己脖子上的鐵銬。

但是他只要能記住就夠了。

——

沈子吟單膝跪在他身邊，看他緊閉著的雙眼。他的皮膚蒼白，但是幾乎沒有雜質。沈子吟抬手，輕輕撫摸著他微微顫抖著的睫毛，即使他的手在觸碰他的一瞬間就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一定很痛吧，在這樣的深淵之中。

他一定很累吧。

沈子吟輕輕勾了勾嘴角，眼眶又紅了起來。

待從這裡出去後，一定要好好擁抱他一次。

沈子吟跪在他身旁，憑著一片虛無擁抱著他，一直到圓月朝陽輪轉，晝夜變換更替。

——

忽然，一陣地動。猷眠猛地驚醒，在水中坐起，驚了一片水花。他首先感覺到的是無言谷外封印的消融，隨後是靈場的一陣巨動。當初九曲動用真力是也沒能引起如此大的動靜，而此刻周圍的感覺，讓他覺得有正千軍萬馬朝他襲來。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他跳出冷泉，拾起枯衣隨手卡進束腰用的布帶中，收起九曲的金絲紋邊袍，套了件斗篷便向著崖前奔去。

沈子吟也跟了過去，只是還沒等他隨著猷眠的腳步到達崖前，無言谷最後一層封印就消散了，落了漫天光屑。

猷眠微微顫抖著，冷汗出了一身。他本就知道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麼，卻沒想到會如此之快。

他咬牙，吐出一口濁氣，幻了個術，匿身消失在崖前。

——

沈子吟看著他消失，沒有選擇立即跟隨他，而是一個躍身跳下了谷緣，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沒過多久他便落在了山壁的單徑上。一片幽森之中，浩浩蕩蕩前來的，是四大氏族的首批探隊。

銀葉紋袍，墨竹單鶴，玄色長巾，青條嵌邊。

鎖樓沈氏，言曲方氏，醉花白氏，蒼垂顧氏。

沈子吟記起來了，這是在十二年前，得知九曲身亡的消息之後，四大氏族進行的第一次勘察。

對於這次勘察他是沒什麼概念的，因為他唯一一次登上無言谷就是在十歲那年的眾門征討。實際上對比起來，勘察隊伍的規模並沒有眾門征討時的大，但是可以看出個個都是精英。

為首的是蒼垂顧氏，領頭是最近在修真界嶄露頭角的新秀顧遙。其次是醉花白氏，後面則是言曲方氏。而鎖樓沈氏的隊伍跟在最後，算是壓了個防線，以防止有遺怨的偷襲。

除了蒼垂顧氏，其餘三個氏族都有其掌門帶隊。透過流動的人群，沈子吟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沈南浦。

他揪了揪衣擺，不自覺朝著沈南浦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接近那個如夢一般的幻象。

——

方翎回過頭，問沈南浦：「九曲身殞的消息最先是從胭脂林傳出來的？」

沈南浦點點頭：「當時有顧氏的弟子——就是顧遙，追著一隻在無心柳林作亂的魍魎進了胭脂林，無意間衝進了魔界的幻界，聽見兩個魔使談論著這事，脫出後便上報給了開寧。」

「那若是九曲他沒死呢？」方翎笑道。

「那便讓他死。」沈南浦也笑，隨後又玩笑道，「倒也別說鬧了，若是真覺得他沒死，你就不會把辰一一個人丟在前面領隊了。」

「那麼多人護著他呢，死不了。」方翎擺擺手，也反過來笑他，「你不也一樣，硬是要帶自己的兒子過來，最後又把他扔在隊伍最後不管不顧。子吟可比辰一小多了，你也不仔細一點，要是真有什麼事，江秋能把你撕碎來。」

——

沈子吟渾身冰涼，彷彿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

沈南浦與方翎的聲音已經遠了，人群依然流動著，在狹窄的單徑中艱難地前行。他的眼前一張張銀葉紋袍閃過，一片霧白恍惚無比，直至他看見人群最後的少年身影。

點血凝珠，紅纓發繩。

那是他自己。

七歲的沈子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