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吟百無聊賴地跟在隊伍最後頭，手指盤弄著腰間血凝珠的紅纓，時不時還望一眼旁邊被風吹著在不斷浮動著的眾林。

前方的師兄轉過頭，帶笑看著他：「無所事事走了這麼久，很累了吧？喝點水麼？」說著，他遞過了自己的水袋。

「多謝師兄。」沈子吟應著，乖乖接了水袋喝了兩口，卻還在瞟著旁邊的樹林。

師兄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失笑。

孩子麼，總是靜不住的。

沈子吟將那口水含了許久，終於咽了下去。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水袋遞了回去。

在來之前，父親就多次告誡他，無言谷的東西窮凶極惡，所以不可輕易暴露自己的靈息。他還沒學會像師兄師姐們那樣悠然自在就能控制自己的靈息，所以他只能硬生生憋著，一直憋到現在，難過得很。況且這陰風還止不住地吹，髮絲不斷拍打在他臉上，又進一步增了他的躁性。

無聊無聊無聊。和方棲言一同堆在閣樓發霉都比這樣無所事事爬山要好。

沈子吟踮腳，勉強越過人群看他那正在與方氏掌門談笑風生的父親，不由得撇了撇嘴。

——

大風忽起。

從最前方傳來眾多劍氣呼嘯之音，隨後越傳越近，直到離沈子吟最近的師兄都拔出了劍，沈子吟才意識到有大事要發生了。

慌忙之中他也拔了劍，只是這一把破鐵劍在眾多閃光銀器中實在算不上起眼——他還沒到可以去選劍的年紀——於是他頓時就失了一腔熱血，手頓時就鬆軟了下來，再次撇嘴。

「警戒！這風不太正常！」從前方傳來聲響。

是個人都知道這風都不正常，所以沈子吟不知道這句提醒的意義何在。

風勢愈來愈大，沈子吟眯眼，被風掀得不由得後移了一些。前方的師兄正專心致志地警戒著，根本沒注意到沈子吟的異樣。

沈子吟將劍釘入地中，緊抓著劍柄以防自己真的被風掀飛。亂塵撲面而來，而在他想要抬袖遮掩一番的時候，他感受到了指尖傳來的一絲異樣的觸感。

這觸感是真實的，即使他身旁空無一物。

有東西！沈子吟在那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反手運靈拉住了那東西。而從這觸感來看，他彷彿揪住了一塊布料。

那東西速度極快，本說穿過人群就是一瞬間的事，卻不想著了沈子吟這麼一拉，腳步瞬間偏離了。而沈子吟也沒好到哪裡去，直接被帶飛了出去，連劍都在那瞬間脫手，不知道飛到了何處去。

沈子吟還沒來得及驚呼一聲，就和那東西一同滾下了雜木錯落的斜坡。

而隨著顧遙拍的一個落陣，大風瞬止。

——

猷眠千算萬算，都沒算到過自己會被一個小鬼抓住，並且還會和他一起滾下坡。

他悶氣得很，恨不得一個橫掌把這小子弄死。可剛剛那場大風就傾盡了他所有靈力，而血氣又不能在此刻使用——畢竟憑靈力的殘留還可以勉強混進四氏，若是用了血氣，那群人在他出無言谷之前就能找到他，到頭來還是死無全屍的下場。

他本盤算著，出了無言谷後先去邊宗隱匿一段時間，等他調養好自己後再去遊走天下，決定自己以後的路，可他根本想不到四氏的消息如此靈通，九曲不過死了兩天不到，他們就趕上了山來。而若是他們發現了自己這個人魂妖魄的奇種，必是連一句解釋都不會聽就會把他拆得七零八碎。

所以他策劃著趁亂逃走，結果好死不死，在最後關頭被一個小鬼發現了。

而現在，他身下硌著碎石，身上趴著那個抓住他的僅有七歲的小鬼，痛得他想要罵人。

——

好在半分鐘後沈子吟就把眼睛睜開了，條件反射似的坐起翻了個身，解放了猷眠一條性命。

沈子吟坐起後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自己抓住的東西，於是就看見了生無可戀望天的猷眠。

他的袍子早就在滾下坡去的時候扯散了，此刻沈子吟看見的，就是他的原身。

破爛的衣服，傷痕錯落的皮膚，散落未束的及腰發，深紅的妖眸以及赤紅的狐耳。

猷眠斜視著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與他對視，眸子里皆是冷意。

他已經決定了，若是這小子敢大喊大叫，他就立刻斷了他的性命。

結果，沈子吟只是舒了口氣，拍拍胸口僥倖笑道：「什麼啊，原來只是一隻還沒學會化形的妖呀。」

猷眠嘴角抽了抽。

「剛剛的大風是你造出來的？」沈子吟拍了拍衣擺，安然盤腿，問他。

猷眠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他想：萬一這孩子是個傻子呢。

「這樣啊，肯定是這麼多人把你嚇壞了吧。」沈子吟笑道，似是安慰著道，「別怕，他們只是來勘察的，不會傷害你的。若是不行，待會我保你出去。」

哦豁，還真是個傻子。

沈子吟剛想繼續和他說些什麼，就聽見了自上面傳來的呼喊聲。

猷眠一驚，剛想扎進最近的灌木叢，就被沈子吟拉住了手腕，拽到了身後，用自己的身子幫他遮住了上方的視線。

「師兄。」沈子吟抬頭，看著上方探頭尋找他的師兄。

「子吟？沒有事吧？受傷了麼？我現在下去救你上來。」或許是因為下方光線較暗的原因，師兄並沒有看見猷眠，而是著急沈子吟的狀況。

猷眠躲在沈子吟身後，大氣都不敢出，聽見他師兄說要下來，不由得抓緊了他的衣服。

大約是被他感受到了，沈子吟連忙說：「啊、就先不用了，我的……我的血凝珠丟了，我打算先下去找找，師兄你先上山，待會我就跟上了。」

「不行，這……」師兄皺了皺眉，剛想回絕，卻聽另一邊沈南浦的聲音：「前方顧氏已經發現九曲的屍首了，確認他已死。無言谷已經沒什麼危險了，就隨他去吧，阿景。」

「……」師兄猶豫了一會兒，再低頭看沈子吟堅定的眼神，只得鬆了口，又多囑咐了他幾句，便匆匆跟著隊伍走了。

沈子吟舒了口氣，轉身拍了拍猷眠，輕聲道：「現在沒有事了，走吧，我帶你下山。」

猷眠低垂著頭，劉海遮住了眉眼，沈子吟看不大清他的表情。他靜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

——

「我叫沈子吟，你叫什麼？」

「……」

「你不想理我啊？那算了，我就不問啦。」

「……」

「我就送你到這裡啦，從這裡下去就是胭脂林了。等過了胭脂林，就沒什麼危險了。」

無言谷下，沈子吟鬆開了猷眠的手。

「這無言谷的東西可凶了，你一個人要多加小心。」終別前，沈子吟還不忘囑咐他。

凶的東西？這偌大的無言谷不就僅剩他一個了嗎。猷眠有點兒想笑。

「……若是在外面修鍊不成功，或者被別的東西欺負了，你就來找我。……主殿位和眾副殿大概是不讓進了，你就從離山後方進，那兒有個很漂亮的地方，叫長亭，我常在那，在那裡一定能找到我的。」

沈子吟絮絮叨叨對他說了許多。猷眠不大能理解這小子為何要對一個還說不上認識的人囑咐這些，但莫名其妙的，這種從心底冒出來的暖意燙得他就是有點兒想哭。

「……那就這樣，我先上去了，你一個人多加小心。」沈子吟後退兩步，準備轉身了。

「……猷眠。」而在最後一刻，他聽見面前的人開口了。

「我叫猷眠。」猷眠抬起頭，朝他笑了笑，「再會。」

說罷，不留給沈子吟一點反應的時間，他向著谷下一躍而下，消失在一片朦朧中。

真的能再會嗎？

或許真的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