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切都準備完畢後，八隊與六隊一同登上了城牆。八隊從左，六隊從右，一同擺開了防守的架勢。

方才在山中、在城內看不到的景象，這會兒在城牆上是一覽無餘。

——谷底盤繞著的薄霧那頭黑壓壓的一片，朦朧又不可忽略。那是幾乎將整個谷口堵塞的敵隊。

一眼看去，並不能釐清大概的人數。

但不論誰都能分明，在人數的對比上，我方正處於劣勢之中。

光是這樣看著，陸辭序便不覺有些膽寒。

身邊，郭富安一臉嚴肅地凝望，眾隊友們也都一聲不吭，死死盯著那頭敵人飄揚的布旗。

就連平時最愛玩笑扯皮的陳安，此刻也是一言不發。

在登上城牆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被捲入了這一場無聲的對峙之中。

遠處，烏雲蔽日，天色將暗。

……

這一對峙，便是一整夜。

正如程准所說，敵軍暫時還沒有進攻的動向。雙方隔著深谷對望近兩個時辰，對面都未曾前進分毫。

但同樣的，他們也沒有後撤半步，依舊是堵在谷口，與明善城相望。

大概像程准說的，真的只是為了恐嚇吧。不知為何，這倒令陸辭序感到有些火大。

在不清楚敵方意圖的情況下，城牆上的警戒是必定不能鬆懈的。但一天的忙碌下來，沒來得及調整作息、也沒獲得片刻休息的隊員們難以真正繃緊神經，若是強行死撐一晚，怕是第二天打不起精神，我方的戰力必定是大打折扣。

……若是敵人第二日來襲，我方應對怕是將更加吃力。

所以，在夜半時，郭富安與六隊隊長商量了片刻，便決定後續採用一隊盯梢一隊休息的方式，輪流守崗。

雖說在這種情況下並不能睡得安心，但大家都知道休息的重要性，所以沒有浪費時間，該歇息時便就地坐下，就算不能入睡也盡量合眼小憩。

這一夜便在無形的壓力中緩慢度過了。

……

清晨時分，陸辭序是被下方的動靜驚醒的。

顧不上酸澀腫脹的眼，他趕忙站起，看向城牆外的情況。

……谷口的敵軍還是在原來的位置。

——但是，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身旁，郭富安也在盯著下方的動靜。

陸辭序揉了揉眼睛，雖說有些在意，但想著還是把自己的任務做好先，於是便將視線轉向了城外。

但是，下方傳令兵急切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報、報——！敵方正在進攻左山山口！」

「報告！右山山口也遭到進攻！」

陸辭序的心立馬提了起來。

接著是程準的聲音：「傷了我們的人麼？」

「回將軍，敵方先行放箭了，此刻正在破壞路障！我方也正在放箭阻攔。」

「……」程准「嘖」了一聲，隨後下令，「讓山上的隊伍繼續放箭應戰，不管怎樣都要攔下他們！」

接著，他又轉頭問道：「谷沿的投石器設置如何？」

「回將軍，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只是石料還沒來得及運上去……」

「可以了，暫且先不管，讓準備投石器的那些人也上去攔著！四隊準備營救傷兵！剩下的隊伍待命！」

「是！」

隨後便是雜亂的腳步聲。

還尚未從兩山夾擊的消息中回過神來，陸辭序這邊便又發現了前方的不對勁。

不僅是他，在城牆上警戒的所有人都看見了。

「隊長、隊長！」不知是誰喊著，「敵人向著城門前進了！」

聞言，郭富安猛地轉頭，死盯著薄霧那頭。

黑壓壓如同沉積的烏雲的隊伍，正向著城門移動，越來越近。

「把弓和弩都架好了！別鬆懈！」郭富安向著隊伍下令，隨後轉頭衝下了城門，向程准通報情況。

「該死的……」陸辭序聽見旁邊的陳安罵了一聲。

情況不容樂觀。

豈止是兩面夾擊，現在已經是三面受敵了。

陸辭序將箭放在弦上，對準敵人的位置，隨時準備拉弓。

——原來在真正面對敵人時，是這種心情麼？

在血液中激蕩的陌生情感，以及無法言說的沉重。

……

城門前，敵人在行至半途時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前進。

他們的位置選的很好——既不足以讓我方進攻，也不足以讓我方放鬆警戒。

不得不說，敵方在壓迫我方心態上做得是極好的。

他們的意圖，稍微想想便明了了。

——以正面的截堵作為幌子引開我方注意力，從後方調兵進攻左右兩山，在進攻的同時又緊逼城門，使我方的戰力分散。

不知道敵方是否會從城門進攻，也不知道他們會合適從正門進攻，無法忽視正門的威脅，就無法增兵支援左右兩山，這便使我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下方，不斷有從左右山上撤下來的傷兵。負責治療的隊員們忙得是一刻都不能停歇。

沒過多久，陸辭序便聽見了身後的傳來的聲音。

程准不知何時登上了城牆。他看著谷路正中的敵人，皺著眉，大概是在權衡什麼。

過了一會兒後，他下令道：「六隊留在這裡，八隊上左山支援，換四隊上城門警戒！」

他拍拍郭富安的肩，沉聲道：「……你們對左山比較熟悉，交給你們了，一定要攔下他們。」

「是！」郭富安領命，朝八隊眾人揮揮手，快速下了城牆。

將長弓換成弩，佩戴好長短刀，帶上小盾，準備完畢後大家便上了山。

……

山口處，仍有傷兵在下撤。

郭富安向著傷兵詢問了一下山上的狀況，隨後向著眾人擺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列成一隊小心前行。

走上山路，能看見腳下斷斷續續延伸的血跡。鐵鏽味混合著樹葉和泥土的味道，像是形成了一道屏障，將自然的沉寂隔絕，只留下人為的苦難。

通往山道口的前半段路，還只有血跡，但到了接近山道口的中途，便會看見一些倒下的屍體。

屍體的面容或熟悉，又或陌生，無一不顫動著眾人的心。

陸辭序看著這些，只覺得一陣眩暈。

箭矢破風的聲音，以及刀刃砍在什麼東西上的聲響不斷傳來，中間夾雜著士兵們的怒吼和叫喊。

細聽還能聽到幾聲痛呼。

他們所抵達的，戰場的前端。

整片樹林中都是交錯疾飛的弩箭。我方以林中樹木作為掩護，敵方則是立著大盾以抵擋，一部分人破壞路障，另一部分人則是放箭掩護。

風被撕裂開的聲音逼近耳側，刺得陸辭序鼓膜生疼。

他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郭富安扯了一把，整個人向一側傾倒。

郭富安抬起手，以胳膊上的盾牌擋下了那根向著他襲來的箭矢。

「別愣著！」郭富安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隨後下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