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鬥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是怎麼結束的，陸辭序已經記不清了。

交戰大約一個多時辰後，大概是知曉難以憑這一刻攻下左山，敵隊便撤去了，自山道口沒了蹤影。

因為不知道敵方是否還會來襲，我方一直沒有放鬆警惕，仍是隱蔽在樹叢中警戒，直到天色將暗、暮色將臨。

至此，他們這一天算是挺過去了。

但，決不能稱之為勝利。

在確認敵方已經撤退後，郭富安上前去查看了一下路障的情況。但只單單一眼，他便折返回來了，什麼都沒說，只是擺擺手，下令回營。

與敵人交戰的隊伍回營，原本負責設置投石器的隊伍接替了他們的位置，留在山上守崗。

回去的路上，眾人皆是沉默無聲。沒有人下令，大家都很自覺地收拾著被擊中要害而死的隊友的遺體，或兩兩合作，或隻身一人，或搬或扛。

就這般，走下染血的山路。

一路上，唯有鴉啼。

……

回到營地，郭富安清點了一下人數，便讓他們暫時解散了，自己則去向程准彙報情況。

陸辭序在四散的人群中站著，半天沒有反應。待這一小片空地只剩他一人時，他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迷茫間，手指的關節好像隱隱作痛。

——這也不奇怪，畢竟自上山後他的手就在弩上沒有下來過。

手指一次一次扣動，箭矢破風而行，有些是撞在敵人的盾上，有些則直直射入敵人的胸腔。

與泥腥味混雜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他的周身，讓他一陣眩暈。

隨之而來的，是難以控制的渾身的顫抖。

他在原地愣了愣，隨後拔腿跑向營地的角落，止不住地嘔吐了起來。

……

……

……這就是——現實。

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好像隨時可以被剝奪，同時又隨時可以剝奪他人生命的現實。

……果然，還是和書里寫的不一樣啊。

……

身後傳來輕輕的聲音。

「……哥……」

陸辭序的背脊僵了僵。

他胡亂抹了抹嘴，直起身子回頭望去。

不遠處，是逆光站著的陸子雨。

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表情，但能看見她揪著衣擺的手，以及微微顫抖的雙肩。

「筱筱……」陸辭序走了過去，扶住她的肩，擔憂地給她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沒受傷吧……？」

他臨行時，聽見了程准讓十隊上右山支援的命令。

想必在那一邊也是一場苦戰吧。

「沒，沒有……我沒受傷。」陸子雨低下頭，聲音也漸漸沉了下去，隨後轉變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嗚咽。

「……」

陸辭序摟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輕聲說著「別怕、別怕」，重複了許多遍。

只是，那句「沒事的」怎樣都說不出口。

……

這就是現實。

……必須得想想辦法了。

……

夜晚，陸辭序找到了正要去集會的郭富安。

……

營地正中的大帳內，程准及各隊隊長正在商討今後的作戰事宜。

「……蔣紹那邊還是沒消息麼？」程准問道。

「半個月了都沒回應，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七隊隊長石若華回道，「他那膽小怕事的性子誰不知道……估計是早就想好了，等明善一破就把明復拱手讓人呢。」

「……」程準的臉色沉了沉，但最終也只能嘆口氣作罷，「不參戰以保全自己麼……真是窩囊。」

「那西北那邊下來的隊伍呢？」

「昨天剛接到的聯絡，說是已經到木蘭城了。」應聲的是負責管理後備支援的何中陽，「估算時間……大概還需半月。」

「半月麼……」程准沉吟，「左右兩山的情況如何？」

「投石器已經設置好了，隨時可以啟用。只是……」三隊隊長白赫飛道，「路障……大概只能再撐兩天。」

「……右山也是一樣。」負責右山情況的是九隊隊長代萍，「修補路障大概是不可能了，時間不夠，山道口那邊似乎也有敵人在盯著……若是跨過路障去修補，還不知道他們會做什麼。」

「那就只能在山道中設置路障了……」程准皺著眉頭思索道，「山路又不好開戰，想要硬撐過這半個月，就只能靠這個方法了。」

左右兩山是否失守，決定了他們的成敗。

「那麼明日就開始準備吧，該應戰的還是應戰，三隊、五隊、八隊左山，七隊、九隊、十隊右山，路障就交給何中陽，把後備隊分成兩部上左右山……」

他正說著，帳篷的簾子便被掀開了。

走進來的是郭富安，正向他行禮。

「怎麼來遲了，出了什麼事麼？」程准揮揮手，示意他入座。

郭富安沒有應答，只是伸手，又從帳外扯進來一個人，說：「把剛剛你對我說的話再向將軍彙報一遍。」

「是。」陸辭序向著各位隊長及將軍行禮，隨後在眾人略帶驚異的目光中開口。

「屬下兩日前在左山道中的一個坡道下發現了一條密道……」

之後，他向程准等人描述了那條路及那個洞穴的位置和內部情況，以及最重要的——那條路的盡頭。

「……你是說，那條路通往敵方的據點？」何中陽瞪大了眼睛。

「如果敵方確實是在小河村紮營，那麼便是。」陸辭序回道。

「聽你的描述，那條路的出口應該是隱蔽在林中……敵方知道這條路的存在麼？」白赫飛沉吟。

「這個屬下還不清楚。」陸辭序道，「但是我猜測應該是不知曉的……如果他們知道的話，想必應該就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在破壞路障上了。」

「嗯，畢竟敵方大多是從南荒之地初次北上之人，對明善這邊的了解還不是很多……」程准摸了摸下巴，「只是，尚不清楚他們真實的狀況……若是他們也發現了這條路……」

「目前還只是聽說，那條所謂的路，除了這小子沒人去看過。」郭富安開口了，抱拳道，「還請將軍准許我帶他一起上山，一探究竟。」

「我也去。」開口的是一個和陸辭序年紀差不多的青年。

陸辭序知道他。那是陸子雨那一隊的隊長，十隊隊長楚遙青。

也就是陸子雨喜歡的追隨的人。

……說實話，陸辭序對他抱有那麼一絲敵意。

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為人善良耿直，很有擔當。

年紀輕輕就能成為一隊的領袖，這就說明了他的能力是不容小覷的。

此刻，他正在盯著陸辭序看，目光中盛滿真誠。

「嗯，去探探情況也好。」程准想了想，道，「那就你們倆隨他去吧，剩下的人留在營地備戰。」

「是。」眾人應聲。

郭富安行了個禮，便將陸辭序提溜起來，帶著出去了。

楚遙青也離了座，從一旁拿起自己的佩刀，跟著他倆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