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雨自小就不是那種能讓人省心的孩子。

再怎麼說來，陸家也算是季州的名門之家，出生在陸家的陸子雨也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小姐。但她身上卻沒有一點大小姐的模樣。

別家女孩在學琴棋書畫時，她在爬樹抓鳥，下河摸蝦。一些陸辭序都沒勇氣嚐試的事，她在如花似月的年齡里做了個遍。

回想家中陳氏也曾專門請了人來教她身為貴人的禮儀，期望她能「走上正軌」，但最終成效甚微，請來的姑姑姨姨被氣跑了一群又一群，最終陳氏也只能哀嘆著放棄了這個想法。

雖說隨著年齡增長，她這瘋玩的性子收斂了許多，也知道了身為名門之女身上應當背負的一些枷鎖。但放眼城內所有同齡的女孩，陸子雨仍是最與眾不同的那一個。

很多時候，與眾不同並不是什麼好事。越與眾不同，需要承受的異樣的目光就越多。不過陸子雨從未在意過這些。她在歡快且認真地做她自己，對於那些用異樣的眼光看她的人，她會狠狠地瞪回去。

相比之下，陸辭序幾乎是個與她完全相反的人。因為本就特殊的身份，他自小就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為了不讓那些異樣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的一切都在跟著別人的安排走，活得像個毫無生氣的人偶。

渾渾噩噩十幾年，一事無成。就連當初的那場出逃，都只是一次退避。

陸辭序啞然失笑。

在陸家那看不見盡頭的混沌的日子裡，陸子雨的存在無疑是一束光，讓死氣沉沉的他重拾希望。

和那時一樣，他的心情從未變過——為了護住陸子雨的天真快樂和無憂無慮，自己哪怕是殞命也在所不惜。

「哥……」馬廄的草料房後探出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投過來可憐兮兮的目光。

陸辭序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陸子雨看起來十分高興，但同時也有些心虛。她小步小步地挪動著到了陸辭序面前，眼神飄來飄去，看上去極其糾結。

她身上穿的還是訓練時的軍裝，在這般炎熱的天氣里，就連軍帽也嚴嚴實實地蓋在頭上，想必為了隱藏身份，她是下足了功夫的。

陸辭序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萬分無奈。他伸出手，替陸子雨抹去了鼻尖和雙頰上的灰污。

陸子雨也有些不好意思，在陸辭序替她擦完後，她自己又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道，結果不知蹭到了哪裡，又留下了一塊污黑。

陸辭序被逗樂了，看著陸子雨犯傻的模樣忍俊不禁。

笑著笑著，心中百感交集。

上次兩人這般相處，是在多久之前呢。

今後是否還能有這樣的時光呢？

「別怕。」半晌後，他靜靜地開口，「哥一定會想辦法把你送回去的。」

「……！！」陸子雨一驚，猛地後退了一步，連連搖頭，「不要！」

「好了，別鬧了，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陸辭序也站起身，苦口婆心地勸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是……」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陸子雨又後退一步，甚至擺出了防守的架勢，看上去無比警惕，「你剛剛都說了吧！？不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連緣由都不知道就要把我送走？怎麼這樣！」

「因為你……」

「因為我是女子？」陸子雨搶了他的話，有些哀怨地看著他。

「……」陸辭序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我是女子……所以我就不能做我想做的事？」陸子雨說，「我就該留在家中被擺弄，被當做一件裝飾，被當做一樣工具？」

「我怎會讓你……」陸辭序想反駁，但下一秒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陸子雨如今，也是該出嫁的年紀了。

陸辭序不知道在當初他作的那場戲後陳氏是怎麼將陸子雨的身份圓回來的，也不知道陸子雨如今的處境如何，但縱使她再強勢再高傲，也難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名門和商貿場之間的聯姻，又有多少是真正如她所願的呢。

「從來都是這樣，家中的事，有關我自己的事都是，只有將要發生或者已經發生的時候我才知曉。」陸子雨說著說著，不覺間眼中便泛起了水霧，「我不想再這樣……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她看著陸辭序：「……哥，我知道你為什麼離開家。」

陸辭序一驚。

「當時我和祖母遊玩回來，家中的氣氛就很不對勁。」陸子雨道，「對於你的去向，雖說家中上下都在儘力隱瞞，只拿你是出了遠門作借口，但眾人說法不一，一下子就暴露了端倪。

「……那時候，大概是怕事情敗露，我娘她把三白關到了家外，想把她送走。

「我全然不知……只在疑惑為何事情會如此不對勁。還是三白她自己拼盡全力逃了出來，找到祖母……我這才知道了真相。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可是……線索一斷再斷……除了你已經離開季州城……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

陸子雨的聲音帶了哭腔，眼淚也撲簌簌地落下。陸辭序一陣手忙腳亂，想找帕子替她擦擦眼淚，卻發現自己身上根本沒有這玩意兒，慌亂之中只能用袖子替她拭淚。

原本腦內的話他於現是一句都說不出，只能不停地和她說「對不起」。

當時的計劃現在想來其實並不完美。他只設計了自己應該怎麼脫身，卻沒有想好陸子雨和家中其他人的後路。

他確實成功地將了陳氏一軍，但結果還是讓與自己親近的人受了那麼多苦。

陸子雨搖搖頭，握住他的手，道：「我沒有在怪你，我是覺得……那明明是我的劫難。

「如果我更聰明一點……如果我更有能力一點……是不是就不用你來替我背負？

「……我不想再在事後回望這些『如果』，我想挺身而出，作出我自己的選擇。

「我想至少……成為一個可以選擇自己命運、背負自己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