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每日如常的訓練，挑石、揮刀，偶爾還會幾人分組對戰。雖說新兵入營才剛有一段時間，但一切已慢慢步入正軌。

營中的生活平淡而有序，白日訓練，晚間站崗，除去短暫的休息時間，其餘基本都處於忙碌之中。

對於一直生活在優渥環境中的陸辭序來說，這樣的集體式生活還是無比新鮮的。曾經的他大約從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和這麼多人在一起同步進行生活中的各種常事，如吃飯睡覺，甚至是洗澡——他一開始還覺著不好意思和那麼多人坦誠相見，一定要等到大家都洗完了後再洗，但後來累得狠了，也就懶得顧著那僅存的清高了——偶爾大夥兒聚集在一起各自聊起往事趣事，他也會發現，從前覺得無法想像、想像了也覺著難以忍受的生活，在真正經歷時，竟也能從中找出一些滋味來。

或許，苦中作樂也是人的一種本能吧？

……

而郭富安那邊，在經歷了那一晚的對峙後，陸辭序能明顯感到他對自己的關注度在提升。或許是出於對母親阿序的情分，又或許是單純覺得他太沒用了實在是看不下去，郭富安時常會在夜深人靜他站崗之時帶他前往山上的空地，給他安排一些額外的訓練，經常一練就練到天光微明。陸辭序雖感到無比痛苦，但想想也不能打了那晚大放厥詞的自己的臉，所以硬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好在郭富安的嚴格指導頗有成效。一段時間後，陸辭序終於沒有再在對戰訓練中被碾壓，而是逐漸與對手持平，有時甚至能佔據上風。

和他一組的陳安驚於他的進步，向他追問過原因。陸辭序也如實告訴他了，只不過理由給的是「隊長照顧不足的新人」——陳安是個聰明且好奇心很旺盛的人，若是遮遮掩掩被他看出端倪，恐怕他是要挖出更多來——結果便是陳安對於隊長郭富安無私操勞的精神肅然起敬，下定決心要更加刻苦地訓練，不負隊長的期望。

偶爾，陸辭序看著手上因訓練和工作磨出的一層疊一層的血泡及其他細細小小的傷痕，總是不自覺地想起原月曾對他說的話：

「……若是公子變得滿身老繭瘡疤，我可是會心疼的……」

不禁啞然失笑。

自此，那原本自在悠然的享樂生活已全然離他遠去了。

……

不過多久，便到了要舉隊遷移之時。他們這短駐在浮銀城的小隊，要向西南而行，與面南大軍匯合了。

不過，說是與面南大軍匯合，實際上是各個不同城的小隊匯聚重組，在到達正式的駐軍點時形成一定規模的大軍。由他們最東端的浮銀城開始，西南行向和雲、碧都等城一隊一隊再組，最終到達正式駐軍點明善城。

現在，才是他們軍旅生涯的起始。其第一步，便是要到達和雲城。

……

翻山越嶺幾日，趕馬行車幾日。這一路上狀況頻出，天災人禍並行。天災是行路途中遭逢豪雨，山路泥濘濕滑到了無法行走的地步，只能在山洞中暫避；人禍是一群好奇心旺盛的人（陳安並不在其中）隨意撿了山上的野果吃，導致上吐下瀉紛紛病倒。意外接踵而來，令他們的行程延長了數日不止。

但好在，他們終於是趕在約定期限的最後一天前到達了目的地。

和雲城的營地面積很大，比浮銀城的大了四個不止，不僅人多，而且不論訓練場地還是休息住所都相當完善，令初來乍到的陸辭序等人看一眼便流下淚來。

聽聞和雲城早先就已經匯組了北邊和東邊的幾支小隊，人數已有千人不止，這大約就是營地規模可觀的原因吧。

不過，雖說營地規模夠大，但畢竟是要一次接納一個隊的人，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還是要做的。所以剛到地方，陸辭序等人就忙著卸貨搭篷子去了。

另一邊，身為隊長的郭富安正與其他看起來像隊長一樣的人一同，向總將領彙報情況。

在來之前，郭富安就向他們說過，待匯組後，真正統領隊伍的就不再是他了，而是軍階更上層之人。

至於他們的軍階到底是怎麼排的，又是否會再出現軍階更高之人，這些陸辭序都弄不清楚。畢竟他們只是普通的士兵，只需要按照指示去做便是。

況且，不論領導者變不變，郭富安都會作為隊長待在他們這支隊伍中，所以倒也沒什麼好在意的。

而那個像將領一般的人物……陸辭序也沒多觀察，畢竟也不知道到最後會不會變人，所以在一切完全固定下來前，還是懶得去琢磨這些。

陳安倒是和他持不同的看法，經常趁著休息時間跑去別的隊伍混個臉熟，最後帶一堆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回來，滔滔不絕要和陸辭序探討。

陸辭序是覺得無奈。不過消息嘛，對於他這沒什麼長處也沒有人脈傍身的人來說，當然是越多越好。其他的，就全當是故事聽聽了。

陳安告訴他，這次匯組後領頭的依舊不是他們最終的主將，聽聞主將是朝廷從北方南調的，應該已到達最終駐軍地了。

聽到這兒時，陸辭序不免心頭一跳。他想起那個隨著呼聲與飄揚的旗幟一同遠去的身影，迷濛如覆霧，卻又如此清晰。

但最終他也只是自嘲著搖搖頭，打消了那些許的幻想。

林有行他是受聖命赴西北邊域作戰，如今西北風險仍存，上頭又怎會輕易將他南調呢。

……不能再寄希望於幻想。

這一次，註定是只有自己的單向旅途。

……

一天下來，卸貨運貨，敲敲打打，有了其他幾支隊伍的幫助，營地接納他們隊伍的準備工作也終於趕在了夜晚之前完工。

陳安和陸辭序把多出來的物資搬進了營地側邊的木屋中，便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任務。陳安長舒了一口氣，倚在木箱上小歇，隨即便高高興興地說要去吃飯。

陸辭序沒他那麼有精神，依舊是癱在木箱中間，動彈不得。

「你不去吃飯啊？」陳安試圖將他拉起，可惜無果。

「待會去，先歇會兒。」陸辭序擺擺手。

「那你快點，晚了可就沒東西吃了。」陳安也不勉強他，隨意叮囑了一聲便跑了出去，留下陸辭序一人繼續放飛自我。

而就在陸辭序休息得有些出神時，一個身影推開了門，將頭探進了屋內。

「這兒有草料麼？」

「草料？」陸辭序回過神來，回頭往木箱後邊望瞭望，看見了堆得足有一人高的麻布包。

「啊有了有了，在這兒呢！」那人沒等他回答，直直從他身旁的縫隙中越過，手腳並用地爬上了那麻布包小山，一邊搬一邊念叨，「原本放東西的地方都改成住所了，又沒人告訴我東西放哪兒去了，我還發愁要去哪兒找呢……」

陸辭序往旁邊讓了讓，退至一邊，默默地看那人忙碌的背影。

之前沒怎麼注意，直到方才那人從自己身旁鑽過去時陸辭序才注意到，那人似乎比自己矮小不少。

說起來，他是沒在隊里見過這般小巧的人……想來大概是別的隊的吧。

軍隊里有比他身材還要纖細的人，這倒令他產生了一絲欣慰。

……等等，這想法細品下來，怎麼覺著有些可悲呢？

就在他暗自瞎想時，那人已經搬好了東西，準備下來了。不過不知是他一下搬了太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在退下來時禁不住一個趔趄，險些連人帶貨全數翻倒。

陸辭序連忙上前扶了一把，這才將他穩住了，避免了慘劇的發生。

「嘿嘿……多謝啊。」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將搬著的草料全部放在了地上，「看來還是高估自己了……我還是一趟一趟搬吧……」

「我幫你吧。」陸辭序看他一副落寞的樣子，沒忍住開口，走到他身邊，幫他搬了兩袋。

「真的！？」那人明顯很開心，趕忙搬起了另外兩袋，「那就麻煩你啦！搬到馬廄那邊去就好了！」

「沒事……」陸辭序對他笑笑，剛準備往外走，突然腦中略過了什麼，令他倏然停下腳步。

身後那人也停下了，似乎是和他意識到同一件事。

「……」陸辭序卡著脖子回頭，看著那草帽下露出的，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

「筱……」

「哥！？！」陸子雨欣喜無比，一把丟下手中的草料，朝他撲了過來。

陸辭序眼前一黑，雙腿一軟，險些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