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序還想著大半夜的怎會有人到這地方來，有些茫然，結果一回頭就發現有一個黑影正用力向他劈來。

他嚇得猛一顫，趕忙側身往旁邊竄了一步，這才勉強躲過了這攻擊。

那東西擦過他的手背，狠狠砸在了地上。陸辭序這才看清，那是一把木刀。

順著刀身向上看去，握著木刀的人，是面無表情的郭富安。

「隊……隊長……」被刀擦過的手背已經開始發脹發麻。

「你在走神？」郭富安看著他，似乎有些審視的意味。

「……」陸辭序張了張口，發現根本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說了一聲「抱歉」。

郭富安收起木刀，搖搖頭，轉過身去，對他招手：「過來這邊。」

陸辭序不明所以，但怎麼說也是隊長對他的命令，只能跟著走了。

郭富安將他領到了營地外的一處空地上。這兒並不是他們所管理的範疇，說來只是山路的一部分而已，周圍草木叢生，蟲鳴貫耳。

陸辭序借著夜光看郭富安的背影，並不明白他所做為何，想開口詢問卻又最終選擇閉嘴，直到郭富安停下，將之前的那把木刀扔給他。

陸辭序拿著木刀，更加不解地看著他。

郭富安後退幾步，從腰間抽出了另一把木刀，對他說：「現在，用那把刀，朝我攻過來。」

「這……」陸辭序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郭富安並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見他猶豫不決的模樣，便道：「你若是不過來，那便由我過去吧。」

下一秒，他便擺出進攻的姿態，猛地向陸辭序沖了過來。

陸辭序哪裡能想到是這種發展。他趕忙舉起木刀，想要抵擋郭富安的攻擊，卻沒想郭富安直接掐准了他動作的間隙，一個甩刀便將他擊飛了出去。

幹凈利落。

騰空的一瞬間，陸辭序先是腦內一片空白，好像靈魂在這一瞬間離他而去。但隨著身體與地面的碰撞，疼痛感從四面八方襲來，他滾了滿身的泥灰，一下子回到了現實，捂著被擊中的整個前胸，疼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被壓低的恍惚的視線中，他看見郭富安的腳步移到了他的面前。

陸辭序覺著，不管他的目的是何，再怎麼也不能因為只這一擊就向他示弱，所以想要再次舉起木刀。

但奈何，郭富安的攻擊迅猛，打得他實在是疼得厲害，以至於此刻他握著刀柄的手都在顫抖，沒有力氣舉起，更沒有力氣反擊。

「……」郭富安站在他面前，沒有再進攻，只是良久地沉默。

半晌後他喃喃道：「果然只有這種程度麼……」

「請……請再給我一次機會……」陸辭序不想認輸，咬著牙，掙扎著想要站起。

然而他話音還未落，便聽面前的人低聲道：「你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什麼？」

陸辭序不明所以，茫然中一抬頭，就對上了郭富安的視線。

他的表情還算平靜，但眼神中儘是說不清的複雜意味。

「我問你為何要出現在這種地方……陸家的少爺。」

……

「……」

聽到他說出那個身份的一瞬間，陸辭序的眼前短暫地花了一下。

雖說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稱呼他了，可被提及時，他還是會心下一沉。

或許……這個身份就是一個印痕，要伴他終生？

哪怕是在這軍營之中……

可是，在第一次見面時由陳安提及後，陸辭序就進行了仔細的回憶。

他敢確認自己從未見過郭富安，也沒有聽過他的名字，無論是在季州還是在京城，他都沒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

但是……也說不準。父親和祖母，甚至是陳氏都有廣闊的人脈，有過交往的人數不勝數，其中也有許多是自己沒有接觸過的。或許……

不過，陸辭序還沒死心，畢竟裝傻是他的強項。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認識他，總而言之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您可能認錯人了，我並不是……」

只是下一秒，陸辭序這傻就裝不下去了。

郭富安看著他，眼神中複雜的情緒流淌，最終延展到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

他苦笑著，搖搖頭，只用了一句便打斷了他：「阿序……是我的義妹。」

這下陸辭序是徹底愣住了。

關於母親阿序的所有事，都是祖母講給他聽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到母親的名字。

……這也是他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母親的「存在」。

對他來說僅僅是停留在由言語引出的飄渺的幻象，對他人來說卻是真切而深刻的回憶。

是由相伴而行的歲月堆疊而成的「存在」。

「我自然是認識你……畢竟你的命是她的命換的。」

「……」陸辭序的心倏然一痛，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沉默。

郭富安也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道：「別誤會了，我並不恨你。生下你是她的選擇，而且把她逼入絕境的也不是你。」

「只是……」他忽然蹲下，一把揪住陸辭序的衣領，強迫他正對自己，一字一頓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者問，你到底為什麼要來參軍？」

陸辭序被他眼中突然爆發出的憤恨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他，張著嘴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卻聽他繼續說道:

「陸習治死後我也不是沒打聽過，你雖是私生子，卻是家中的獨男，陸家那生不齣兒子的夫人勢力再怎麼大，也撼動不了你的地位……陸家的家業遲早都是你的，你又為何不留在那兒當你的少爺，自自在在地享你的福呢？」

他停了停，沉著聲音，似是嘲弄，又似是責備：「既沒有體格又沒有天賦，腦子一熱就來參軍……阿序換給你的命，是容得你這般隨便糟蹋的？」

「……」陸辭序沒有出聲，只是沉默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郭富安看著他，良久，隨後抬手，順著空地旁的路，指向了山上：「從這條路往上走，在半山腰處有一個廢草房，草房後面有條小路，通向城後。

「你走吧。」

他背過身去，停了停，輕輕說道：「我倒更希望你能苟且偷生……畢竟，至少能活著，不是麼？」

說罷，他便要離去。

……

……糟蹋……

他一意孤行走上這條路，是在糟蹋自己的命麼？

……

……不。

不是這樣的。

他所做出的決定，絕不如他所說的那般。

「……並不是……」

郭富安停下腳步。

「……並不是隨便糟蹋……」陸辭序死死握著手中的木刀，「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的確，我不知道選擇這條路會是什麼後果，也不知走在這條路上我會不會後悔。

「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踏出這一步，我一定會後悔。

「如果結局都是後悔的話，那為何不在有所作為後再後悔呢？」陸辭序苦笑。

這是他渾渾噩噩這麼多年來，真正為了他人而做的，也是真正遵從自己本心做出的第一件事。

至少，他現在還沒有後悔。

「我的命是母親換給我的，」陸辭序停了停，鼓起勇氣道，「但是，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聽到他說這話，郭富安有些驚訝地轉過了頭，看著他的身影，似乎與許多年前記憶中的某個人有些重合。

「或許這樣說有些自以為是了……」陸辭序撓撓頭，道，「但是……如果母親還在的話，我想她也會這樣對我說的。」

「……」

郭富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你和你母親……還真是有點像的。」他邊笑邊搖頭，滿臉無奈。

他長嘆一聲，朝他擺擺手：「……走吧，回營了。」

「……」陸辭序一驚，見他已轉身走了，便連忙小跑著跟了上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