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陸辭序被陳安搖醒。

「起來咯！哨聲都響過了你沒聽到的？咋睡這麼沉呢。」尚未清晰的眼前，陳安已是正裝，看樣子是已經起來很久了。

陸辭序趕忙坐起，揉了揉眼睛，無意間轉頭一看，除他以外的所有床鋪都是空空蕩盪。

「這……全起來了？」陸辭序有些震驚。

「嗯啊，起得比我還早呢。」陳安臉上的表情略微有些複雜，但總體來說還是嘲諷，陸辭序尚在迷茫中，沒能看明晰。

陳安指了指自己旁邊的那三個床鋪：「喏，這三個，半夜就摸起來了。這會兒早該跑沒影了。」

「……跑了？」陸辭序再次震驚。

「是喏，大半夜的時候除了我倆，其他四個人都摸起來了呢。」陳安嘻嘻笑道，「隨便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全悄悄跑了喲。」

「……全跑了？」陸辭序還在震驚。主要是不敢相信閉眼前還睡在一起的六個人在睜眼後就只剩他倆，「都……都沒了？」

「沒。剩一個。一開始都跑出去了，後來又回來了，也不知道為啥。」陳安聳聳肩，「還不止他們呢，剛剛出去轉了一圈看看，新來的人一晚上跑了一半，現在都剩不了多少。」

說著說著，他似乎有些生氣：「哼，回來了又怎樣，不還是跑了一次。我早就猜到了，這全是要跑的。」

「你怎知……」陸辭序慢慢從剛睡醒的迷茫和「大家都跑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被陳安那有些義憤填膺意味的神情逗得有些想笑，「……那你昨晚沒和他們多打交道，也是因為知道他們會跑嗎？」

「嚯，你看出來了？」陳安微微睜大了眼。

「我瞎猜的。」陸辭序擺了擺手，一邊摸著衣服一邊爬起床。

「是喏，你看他們那副樣子就知道是要跑的。反正留不久，費那麼多感情和他們打交道幹啥。」陳安靠在了支撐帳布的桿子上，一臉不屑。

回憶起昨天，在郭富安的講話之下，沒有人逃跑。

現在想來原因並不是眾志成城，而是存有羞愧之心，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逃兵。

或許當時他察覺到的不對勁就來自於這裡。

……也許，郭富安將話說得那般沉重，也是為了勸那些心不定的人離開吧。

只不過……

「那我一來你就和我打交道，你怎麼就知曉我不會逃跑呢。」陸辭序一邊穿衣服，一邊玩笑似的問他。

「你……」陳安瞪著眼看他，好像對他來說答案就是顯而易見的，根本無需解釋，「想想不就知道了，你這細皮嫩肉身板細弱的，一看就是哪家的少爺吧？像你這樣的少爺誰會閑的沒事來參軍啊。來了不就說明你已經做好了覺悟麼。」

陸辭序笑:「那也說不準呢。萬一我只是心血來潮呢。如果真是這樣，你的感情不就也浪費了？」

「……」陳安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番，似乎是覺得他說的在理，但隨後就放棄了，擺擺手道，「哎，那你就當我在賭唄。

「這會兒你還在，不就說明我賭贏咯？」他「嘿嘿」笑道。

陸辭序也笑。

「行了行了，快點過來，去晚了就沒東西吃了。」陳安這般喊著，扯著他出了帳子。

……

早餐是十分簡單的兩個饅頭，個頭夠大，但確實不怎麼好吃。陸辭序曾以為饅頭這東西不管怎麼做都是一個口感一個味道，但如今才知真的會有讓他已經吃在嘴裡了卻還是難以下咽的品類。

雖說他已經極力壓制了，但面上難免會有些痛苦泄露出來。見此，陳安還笑他說：「你還真是嬌生慣養的少爺啊？」

陸辭序沒說話，只是苦笑，從身旁水桶中舀了一瓢水，就著咽了下去。

……也是啊，軍中粗人和巧手的廚娘哪有可比性呢。

但是有的吃總比餓死好，也是時候改改他這挑剔的嘴了。

……

這之後，沒有多餘的休息時間，哨聲再響時，留下來的半數人便在空地上集合，開始了訓練。

訓練的內容十分簡單，郭富安為了照顧他們這些毫無經驗的新人，只給他們安排了最基礎的訓練，細說無非就是負重和揮舞木棒的練習。然而就是這十分簡單的內容，一個上午過去幾乎要了陸辭序半條命。

——在炎炎烈日下背著一筐石頭，舉著粗重的木棒不停揮舞，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體驗。

想想離開京城的那段時間，他所經歷的最大的痛苦就是風餐露宿，但這一路走來，他經歷的「最大的痛苦」在不斷更新。

他也不是沒想過軍旅生活的艱辛，這般的艱難也在意料之中，但只能說，他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身邊的人雖然都大汗淋漓面露疲憊，但無人像他一般，臉色蒼白四肢無力，木棒無數次脫手摔落。

他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撐到最後了的，只知道好像結束後自己被陳安拉過去準備吃午飯，結果在去水池邊喝水的時候不受控制地一頭栽倒，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在昏過去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朦朦朧朧，好像出現了熟悉而令人懷念的景象。

似霧又似水波的迷濛中，他躺在林府柔軟的床上，身邊是來喊他起床的原月。側頭向旁邊望去，桌上的餐點正在飄香。

……若是當初沒有離開京城……

……當初又為何要離開京城？

不過他也沒能昏迷多久，幾乎是沒幾分鐘，他便被陳安兩個巴掌和一瓢水給招呼醒了。

「小六！小六！？」濕淋淋的眼前是陳安慌張焦急的臉。

身邊一片嘈雜，許多人都湊在他身旁看熱鬧，見他醒了便揮揮手陸陸續續散了。

陸辭序借著陳安的力強撐著坐起，在頭痛和想吐的同時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疼，但好在是還能撐住，於是他便對陳安笑笑，讓他不要擔心。

這會兒雖說吃飯的力氣確實是沒了，但是為了讓自己不要餓死，他還是努力扒了幾大口。味道是沒怎麼嘗出來，但好在填飽了肚子。

隨後，便是短暫的午休。帳子裡邊太過悶熱，所以大家都選擇在樹下或者帳外的背陰處休息。陸辭序跟著陳安走，找到了一塊還算空曠的地方，將就著小睡了一會兒，總算是緩了緩身上的不適。

哨聲再響時，便開始了下午的訓練。

……

人在苦難之中，除了倒下直至腐爛，便只有掙扎這一條路可走。

他此刻便是在掙扎之中。就算還有許多不足，也傾盡全力要上前踏上一步。

……不管怎樣，這次他總算是沒有再退縮。

……

夜間，陸辭序在營地後方站崗。

站崗的任務是下午訓練結束時郭富安分配的。說是分配實際上就是大家一起抽籤，根據抽籤來看誰負責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站崗的地點也就那幾處，白天暫由熟練些的士兵值守，晚上則就輪到了他們這些新兵。

站崗的時間有兩輪，分為前半夜和後半夜，分別有不同人值守，到了特定的時間便會替換。

陸辭序抽到的是後半夜，守的是營地的後門。

這兒沒什麼重要的東西，就只有一棚子幹草，也不知是幹什麼用。連照明的火把都插不到這邊。

因為前半夜稍稍休息了一下，他現在倒也不困，倒不如說因為全身上下的酸痛而精神抖擻。只是畢竟是第一次站崗，不知怎麼該怎麼打發時間，沒過一會兒便不自覺地開始走神。

然而，就在他望天感嘆「星星真好看」時，身後傳來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