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陸辭序愣愣地看著那個小囊包。

「好點了吧？」少年嘿嘿一笑，將那小囊包塞給了他，「這是我阿娘做的，裡邊裝的是一些草藥，聽說用來提神醒腦很好呢。」

看陸辭序拿著那小囊包不知所措，他便又道：「這個你那著用吧，我還有幾個。」

「多謝……」陸辭序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收下了。

「你是剛來的？」少年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大約是覺得完全陌生，便問他。

「啊……嗯。」陸辭序點點頭。

「是麼！我就說，前兩天看那些新來的，沒在裡邊見過你呢。」

「聽你這樣說……你在這裡待了很久了？」

「嗯……也不算吧？之前，就前兩個月，他們在安和城招人，我是在那邊入隊的。」

安和城，在浮銀城西邊，說遠倒也不算遠。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興奮，少年的話比他想像中的要多，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從入隊前講到入隊後，從上山砍樹講到上崗放哨，憑著一己之力將兩人停留在角落裡的時間延長了一炷香。

好在是他滔滔不絕又要引出一個新的話題時，一位士兵出現打斷了他們。

「喂，你倆，幹什麼呢？隊長在前邊要講事兒呢，快點的啊！」

「……哦！媽的，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少年一拍腦袋，剛忙拉著他往前面走，「快點快點，這邊這邊。」

陸辭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帶著從一片空地走到了另一片空地。

等繞過了站崗用的木台，他才發現，方才在後邊沒見到的人，此時都聚集在了前面——另一個站崗的木台上。

想來，這駐城營地應該是臨時搭建的。且不說小兵們住的都是布篷草床，站崗用的只是簡易木台，這一眼望去，連個像樣的演武場都沒有，只在周邊還算空曠的場地上安了幾樁木人、幾個草靶——就在營前崗位的旁邊。

隊長是個中年人，從歲數和神情看來應該是位老兵，面上飽經滄桑，但還算是神采奕奕。

等少年和陸辭序到地時，他前話已經差不多說完了，正要開始介紹有關行軍的事。

「……大家也都知道了，浮銀城只是一個臨時的落腳點，我們不會在這裡久待。」男人表情嚴肅，「兩天後我們將與主軍匯合，向南迎戰。」

少年扯了扯陸辭序的袖子，湊近道:「咱隊長名叫郭富安，聽說以前打過很多勝仗呢，你聽說過沒？」

「沒。」陸辭序仔細看了看台上的男人，搖頭。

在京城，他透過林有行和李亭曈認識了不少人，上到達官貴族，下到市井商販，但確實沒聽過這個名字，也沒見過這號人。

「真厲害啊，我也想打勝仗呢！」少年「嘻嘻」笑著，「誒你看，隊長名字里有字和我一樣呢！那說不定以後打勝仗的就是我了！」

「……」陸辭序沉默了一下，問道，「……你叫什麼？」

少年也沉默了一下:「……我沒和你說？」

陸辭序搖頭。

少年沉思:「……不應該啊……這麼重要的事怎能忘了呢……你忘了還是我忘了？」

「……可能都忘了。」

「哦……算了，現在也不遲。」少年放棄思考，「我叫陳安，你叫我安子吧，老家那邊人都這麼叫我。」

「我叫劉六，家裡排行老六，你叫我小六就行。」陸辭序現場胡謅了一個。

「行嘞！小六！」陳安笑道，拍了拍他的肩。

話是這麼說……但是被比自己小的人這麼喊感覺有點怪怪的。

陸辭序摸了摸自己的鼻頭，繼續聽郭富安講話。

「……我也不想說什麼假話來忽悠你們，如你們所見，面南軍要面對的情況不怎麼樂觀。」郭富安的聲音沉了下去，「現在北方打得不可開交，雖說勝仗連連，但朝廷抱著的是乘勝追擊的想法，把兵力基本都砸在了裡面。

「南方忽生叛亂，叛賊與外族裡應外合，駐守的軍隊無法招架，這才從北方的兵力里抽了一支出來應付南方的事兒。

「與北方的全面開戰相比，南方的小範圍叛亂確實算不上啥。但也正因如此，我們得不到足夠的重視，既沒有充足的兵力保障，也沒有充裕的後方支持——就連士兵都要就地募集。」

郭富安嘆了口氣:「不是我要說喪氣話，可真等到了要作戰的時候，我們要面臨的困境是很多的。」他沉聲道:「那戰場絕不是你們單純地認為的熱血和抱負的所在……那是地獄。人在沙場，不僅僅是要靠實力，還需要靠運氣，才有可能從死人堆里走出來。

「……所以，如果只是腦子一熱就跑來了，我勸你還是離開吧。畢竟這一去說不定就沒了歸路。」

他這話一出，台下的人們都竊竊私語了起來。不過，還沒有人移動腳步。

都是義勇之士麼……陸辭序往周圍看了看。

台上的郭富安不再說話，只是站著等待，直到台下重新安靜下來。

沒有人離開。

郭富安看著台下的人們，扯扯嘴角，不知是欣慰還是苦笑。他揮手道，「運氣不是能賺得的，但是實力是可以培養的。明天我們就開始正式的訓練！雖說場地有些小了，但還能將就著用。等幾天後我們和主軍匯合，將有正式的訓練場地。」

「要說的暫且就是這些，大家先散了吧，今晚可是閑著的最後一晚了，記得好好休息。」說罷，他便走下了台。

「走走，吃飯去。」陳安拉著陸辭序。

「哦哦……好。」陸辭序隨著他，同人群一起流動。

方才，在說明了那般的情況下，都沒有一個人離開，按理來說，應該是很激情澎湃的感覺才對。

但是，現在看來……

陸辭序的目光掃過周邊的人們。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

除白天講話之外，晚間隊里又聚集了一次。這次倒不是什麼正式的講話，只不過是飯後大夥兒自大的聚集。大約是想讓氣氛不那麼沉重，原本不相識的人們都圍坐一團，閑閑散散地扯起了往事。

陸辭序吃完飯後也沒什麼事做，便隨著陳安一起，坐在人群靠邊緣的位置湊個熱鬧。

郭富安也在。他坐在人群中間，正給大家掰扯自己早年從軍時和戰友一同經歷的趣事，從一同搗亂說到一同受罰，又說受罰完後怎麼再繼續搗亂，給大家聽得直樂呵。

「誒，那後來呢？」邊上有人問他。

「後來？」他仍是笑著，眼裡的情緒卻倏然變了，「後來……都死在戰場了唄。」

人群頓時一片寂靜，原本還在笑的人們，表情全僵在了臉上。一瞬間，在這偌大的場地上，除去蟲鳴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打仗就是這樣。」

郭富安的語氣不緩不急，無比平靜，說出的話語卻如同磐石，沉沉地壓著每一個人的心。

「先前還在和你說待會回去喝酒的朋友，不過一刻便連身體都七零八落，找不全了。

「戰場就是這樣，你聽著怒吼聲上去，聽著哀嚎聲下來。沒有時間流淚，沒有時間悲傷，就算是最親密的人在眼前倒下，你也只能硬憋著。

「……到最後，整個人就只剩麻木了。」

他面無表情，低垂著頭，眼睛也不知是看向腳，還是腳下的土地。

陸辭序聽著，只覺得心中一陣鈍痛。而旁邊的陳安也沒再說話，表情同樣變得沉重。

原本還算歡樂的氣氛在這會兒戛然而止。沒過多久，郭富安便以明天還要訓練的理由，揮手讓大家散了，這場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的集會便迎來了尾聲。

而後，陸辭序和陳安一起回到了帳篷。

這會兒陸辭序才見到了先前一直沒看見的同睡一個帳篷的其他四人。皆是普通的壯丁，只是年紀比他要稍微大一些。

幾人碰面也沒多寒暄，只是草草點頭示意。原本話多的陳安也沒對他們多說什麼，只是扯著陸辭序又聊了幾句，隨後便滅燈睡下了。

這還是陸辭序第一次和這麼多人同睡，還是在這麼一個狹小的地方。不過他這幾日奔波勞累，確實是被折磨得狠了，不適感最終也沒敵過困意，眼睛一閉便睡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