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門附近，面南軍的駐紮地。

回想，本國與北方外族開戰三個月以來，北方大軍勝仗連連，乘勝追擊，逼得外族幾乎要退回老家。而在眾人皆以為將這樣穩步朝勝利推進時，南邊卻倏然生出了許多亂子——邊境叛黨與外族勾結，趁著朝廷注意力全在北方，鑽了南邊疏於防守的空子，在鎮境的幾座城裡不停作亂。

雖說比起北邊那盛大的戰勢，南方這邊幾乎是不值一提，可如若是任憑螻蟻啃噬，再堅固的巨木也有一天倒塌。若是只為大體而忽略細節，再高的成就塔也只是表面的空殼。

於現駐紮在浮銀城的這支面南軍，就是上面派下來對南作戰的大軍中的一個分支。

不過，雖說上面費盡心思調動了兵力，可北邊投入太多，南邊難免有不足之處。所以在大軍整合完備正式出發之前，各小隊都在各自所在的駐紮點盡所能地募集物資和後備兵力。

這便是陸辭序不遠萬里來到浮銀城的原因——參軍。

出了京城就毫無人脈和信息網的他，要打聽到募兵的地點，真不是件容易事。帶在身上的銀子，有大半都是為了疏通消息而散出去的。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哪怕是歷經無數兇險之地、一路流浪風餐露宿，他還是活著來到了這裡。

……說不定在某種意義上，他的命還算是好的呢。

陸辭序自嘲，跟著稀稀散散的人群，走進了軍營的大門。

營前，靠右側，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小棚子，簡易的木架上隨意搭了塊麻布，勉勉強強遮了遮頭頂的烈陽。

一眼看去就飽經風霜的木桌前，坐著一位士兵，正同前邊一個人指路，餘光瞥見他進來，便將視線轉向了他。

「報道的？」那士兵問道。

「嗯。」陸辭序點頭。

「名字？」

「呃……劉六。」陸辭序道。

「……」士兵看了眼他，嘴裡喃喃著這個名字，低頭看向名冊。

「劉六……劉六……哦，有了，在這兒呢。」士兵在名冊中間找著了這個名字，便將紅泥遞給他，「喏，在名字這印個指印。」

「哦。」陸辭序乖乖印了，不過印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蹭了蹭，將那指印磨得模糊了些。

「來得有點晚了哈。明日就要開始訓練了，可容不得你懈怠。」士兵給他指了個方向，「去那邊把軍裝領了，管事的會告訴你在哪休息的。」

「好嘞，多謝啊。」

陸辭序朝他點點頭，便往他指的方向去了。走了沒兩步路，便聽那士兵在背後悄悄嘀咕：「那麼單薄的身板也敢來參軍……真是不怕死。」

陸辭序笑了笑，沒管。

沒辦法，這身份本就不是他。這是他從那村子裡農民口中聽來的：

村中一戶人家的兒子進城時剛好趕上募兵集名，因年輕氣盛又受了演講的鼓動，一時衝動就在集名冊上寫下了名字。結果回程了路上就後悔了，愁來愁去不知該怎麼辦，最後幹脆破罐子破摔不準備報道了，想著反正城中那麼多劉六，也不知道哪個是他。

——這才讓陸辭序逮著了機會。若是沒有這個機會，恐怕他還要為尋找身份在這城內耗上好幾天。

果然，多聽聽別人八卦還是有好處的。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的陸辭序心裡一陣得意。

然而，當管事的人把足有幾十斤重的皮甲扔到他手上、令他險些趴在地上時，他又有些後悔了。

要將這東西穿在身上，別說行軍了，光是站著他就將要斃命了。

……說起來，想想他生命至今的歲月里，好像有大半日子都在後悔。

不過……既已成常態，那便將錯就錯，等做好後再來後悔吧。

陸辭序輕嘆，緩了緩心中的退卻與不安，朝著營內帳篷走去。

……

供以休息的營帳是管事的給他分配好的。

說得好聽點是分配，實際上就是看著哪裡有空位，將他塞進去了而已。

陸辭序進營帳前還有些忐忑，想著要怎麼和以後將要睡在一個帳子里的戰友打好關係，但等他撩開簾布時，才發現裡邊空無一人。

昏暗的帳內並沒有點燈，接著從布縫中透過的微光他才勉強看清了裡邊的布局——不過並排擺放的幾床被子罷了。

被子一共六床，有五床已是翻動過的，皮甲也被放在上邊，只剩最靠里的一邊還未動過。

陸辭序想了想，就學他們的樣子，將皮甲放在了被子上。

隨後，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麼，他便就地坐了下來，開始放空。

之前坐車下山顛簸的噁心勁兒還沒過，現在即便是坐著也有些稍稍的眩暈。但好在是休息片刻後有所好轉，至少是不至於再吐得昏天暗地了。

而同時，帳外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著不明晰的說話聲。

沒過幾秒，簾布就被掀開了。那人還沒著急把身子挪進來，而是先向外應道：「我馬上就過去。」

應完之後他轉頭，這才發現帳內還有一個人。

「咦……？新來的？」

那人背著光，並看不清面容，從聲音和身形來看，應該是同陸辭序差不多大的人。

陸辭序想著人家站著自己坐著多少有點不妥，於是趕忙站起，想要自我介紹，但卻因為站起太快，腦內登時一陣嗡鳴，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眩暈，也在這一刻重新襲來。

他一個趔趄，直直地往前栽了下去，在那人面前直接趴下了。

那人當然也沒想到方才還在自己面前好好站著的人會在瞬間趴到地面，自然是被嚇得一愣，甚至還往後退了兩步。

但好在他沒有見死不救，在反應過來之後趕緊扶起了陸辭序：「喂！你……你沒事吧！？」

「……沒……」陸辭序艱難地開口。他想坐起，但眼前的白暈一晃又一晃，頭也是沉得厲害，弄得他根本沒有行動的力氣。

「就是……有點想吐……」

但是吐在帳內肯定是不行的，萬一把被子弄濕了，晚上就沒法睡了。

……就算沒把被子弄濕，他也不想睡在有嘔吐物的帳子里。

陸辭序一邊想，一邊在痛苦中手腳並用，努力地想要往外爬。

那人立馬懂了他的意思，架起了他的胳膊，將他拖到了帳外去。

比起沉悶的帳內，帳外的空氣要新鮮得多。陸辭序縮在角落裡，將之前喝得漲肚子的水全吐了出來，又深呼吸了幾次，總算是有所好轉。

「多謝啊……」緩得差不多了後，陸辭序抹了抹嘴站起，對一旁守著他的人道謝。

方才不管是環境還是狀態都太過混沌而沒能集中注意，這會兒在日光下他才看清，面前站著的人是個皮膚黝黑的少年，看上去應該還要比他小個幾歲。

「沒事……你好些了嗎？」少年感覺上是還沒從剛剛的驚嚇中冷靜，「感覺你臉色很不好啊。」

「沒事，就是有點犯噁心……」陸辭序擺擺手，苦笑。

「哦……那你試試這個。」少年從兜里翻出一個小囊包，直接捂在了他的口鼻處。

陸辭序猝不及防，吸了滿腔的清冽。

好不好聞他暫時還不能分辨，但確實是把他嗆到了。陸辭序趕忙後仰，捂著鼻子咳了好幾聲。

「現在怎麼樣？」少年好像還挺興奮。

「咳……咳咳……」陸辭序嗆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剛想著這傢伙突然間幹什麼，卻突然感到了身體的變化。

……別的不說，環繞他近有一天的噁心感，竟在這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