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實際上，陸辭序時常會想，自己到底是算聰明還是算愚笨。

說是愚笨吧，他總是能有不少法子保全自己，甚至能巧妙轉危為機；但說是聰明吧，每次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狀況，他的思維就會停滯，以至於根本無法思考，只能任人擺布。

不願承認，但這是事實。

比如現在，他就只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打著溫書的名義，一步都不肯踏出去。

門外的，無論是李亭曈也好，林有行也好，他都不想面對。

……也無法面對。

李亭曈他已知曉自己的身份……雖說陸辭序能確信李亭曈不是那種會在背後多嘴的小人，但是他性子耿直，也保不準哪天他一個沒忍住，就將自己與林有行的事向某人全盤托出，甚至是公之於眾。

再是林有行那邊……若是知道自己身份已暴露了，他會怎麼想呢？

……他會怎麼辦呢？

陸辭序坐在桌案前，看著滿桌的白紙以及黑字，只覺得頭暈目眩。

以林有行的性格，應當會選擇最快且最有效的方式。

而陸辭序站在他的立場上能想到的最快且最有效的方式……那就是抹殺自己雙重身份中的一個。

——林夫人。這是最恰當的選擇。

只要這時對外宣稱林夫人病逝，就算有再多人知曉事實，也因「死無對證」而無濟於事。

……

但是，且不說林有行會不會原諒他……

失去了「林夫人」這一身份的他，對林有行來說，還有價值可言嗎？

……在現實的危機面前，他們之間的感情，能堅持多久呢……？

……

離春試還有三天。

陸辭序在家裡躲了近半個月，每日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什麼解決的好法子，但好在是這段時間裡，他的心情平復了不少。他覺得就算再有什麼事發生，他都能平靜地接受。

——當然，也僅僅是在「什麼事」發生之前他是這樣想的。

當天夜裡，宿荷來到了他的房間。

「公子，大人叫您過去。」

陸辭序的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什麼事？」

「大人未說，只是讓公子過去。」宿荷搖搖頭，依舊站在原地。

陸辭序微微眯著眼看她。不知道是不是燭燈光線的影響，他總覺得宿荷的表情有些不對，好像不如平日里那般沉靜。

但是他也沒來得及細看。在他應了聲說了「好」之後，宿荷就轉頭離開了他的房間。

原月應該是去後院幫忙了，現在不在這邊。少了那丫頭的鬧騰，這邊就如死一般寂靜。

原本熟悉的環境也變得詭異了起來。

陸辭序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忐忑。想想好像每次林有行這般通報過來說要找他的時候，他都是一樣的忐忑。

這次又會是什麼事呢……

即便有萬般不情願，他還是站在了林有行的房門前。

他剛想叩門，但手還未碰上，就發現門其實未關，只是虛掩。燭光從門縫中傾瀉，暖了他腳下的一片夜色。

陸辭序想了想，覺著在門口站著也只是徒增心中的不安，所以便沒再等，直接推門進去了。

房內，林有行正站在桌案前，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在看。

這光景倒是有些稀奇。想來往常被叫過來，他要麼是卧在床上，要麼是倚在榻上，反正是以一副懶散的模樣接待他。這般正經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

不知是不是他一反常態，陸辭序覺著他的房間好像也與往常有些不同。但他細細打量下來，除去那些暗得實在是看不釐清的地方，也沒能發現什麼。

不過……往常他的房間也有這麼暗嗎？

陸辭序站在門口，有些手足無措。

他若是同之前那般懶散，陸辭序還能隨心所欲一些，但如今這般，他是真不知要怎樣才好。

好在是在他腿站得開始發麻之前，林有行注意到了他。他放下手中的書，轉身坐在了榻上：「……你來了啊。」

「啊。」陸辭序艱難地移動腳步，走到了他身邊，「你找我？」

「嗯。」

說實話，他現在不怎麼敢看林有行的臉。那天晚上他撒了那麼拙劣的謊，林有行聰明得很，必定是看得出來的。

他若是想查，一下便可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下，多半是要問罪了吧……？

陸辭序的手絞著袖子，胸腔中的心跳聲回蕩在他腦海。

……不是不能破罐子破摔，倒不如說破罐子破摔了才是他的風格。

但是……此時他就是不想。

他還不想就此結束。

如果可以的話……

兩人之間的沉寂持續了許久，最終是被從半開的窗戶灌進來的風打斷。

風將桌案上的燭火吹得搖晃，幾乎是要滅了。陸辭序趕忙護住那火苗，拿起一旁的燈罩扣上。在看著火苗逐漸復穩後，陸辭序才放手，越過林有行，將他身後的窗子關上了。

林有行看著他關窗，再看著他回到原位。也不知到底是想了些什麼，斟酌了半天才終於開口：

「春試，是在三天後？」

說實話，聽到他最先提及的是春試，陸辭序著實是鬆了口氣。他應道：「今天過了，就還剩兩天。」

「嗯。」對面的人垂下眼眸。

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桌案上擺放著的書上，又似乎不是。他面前攤開的白紙上寫了些什麼，墨跡還未幹透，被燭火映得反光。

陸辭序也好奇他寫了些什麼，但是字跡過小，在紙上只佔了一角，他這個角度看得並不釐清。他只能作罷，茫然又忐忑地將目光轉移，換為盯著林有行的白玉簪子看。

他到現在仍不明說。

是什麼呢，竟是對他來說都難以啟齒？

恍惚之間，陸辭序突然有種異樣感。

——好像，一切都與他所設想的不同。

林有行找他來，好像並不是因為那件事……

或者說，重心不在那件事。

那麼，還有其他的……？

就在他晃神之際，林有行遞給他一張紙條。

陸辭序剛回過神來，看見他的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嚇得險些一顫。

定睛一看，這便是剛剛放在桌案上的紙，只不過已被林有行一把扯下，撕成紙條交給他。

陸辭序接過。紙條上是一個地址，下方還寫著一個人名。

地址指向的是京城的城郊，陸辭序沒去過，但也算知道這個地方。很偏僻，風景說不上好。有幾所宅子，想來都是些有錢又閑的沒事的人建著用來度假的。

而下方的名字……

「祝尋。」

陸辭序不認識，也從未聽過。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林有行。

「春試結束後，你到這個地方去。」少見的，林有行臉上沒什麼表情。

平淡……不，倒像是……麻木？

「去這裡？」陸辭序又看了眼地址，沒明白全。

這是林有行幫他找的人脈？難道是為他春試後，或者說以後做官做打算？

可是……

「這個人……是誰？」陸辭序指向那個名字。

為何要讓他去見一個未曾蒙面，甚至連名字都不曾聽過的人？

「是你。」

不只是表情，連聲音都平淡如水。

「春試結束後，這就是你的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