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再往後，便是漫長的習書生活。

林有行看樣子是重視極了他的春試，這段日子裡既沒消失，也沒捉弄他，反而是一直留在書房同他一起，時而自顧自地看書，時而與他交談兩句，盯著他查漏補缺。

偶爾地，林有行也會為他教學，為他答疑解惑。陸辭序到這時才明白，為何京城中人總說林有行文武雙全才情兼備。他正經起來的模樣確實讓陸辭序感到佩服。

但是，陸辭序就是覺得奇怪。明明他之前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甚至還戲言說讓他不要春試了，為何現在又是這般協助呢？

是他想通了？還是只不過一時興起的認真呢？

陸辭序也沒時間去琢磨這些。這段時間他也認真了起來，身邊的一切都不由得變得忙碌。

畢竟，是該為自己的未來做做打算。雖然尚不知該怎麼走，但邁出第一步仍是有必要的。

……

於是，不知不覺，距春試只有半月不到了。

……

陸辭序趁著空閑，又往柳夫子家跑了一趟。

他本意是去問疑的，但果不其然地碰見了同樣拜訪的李亭曈。

李亭曈最近往柳夫子府上跑得挺勤，想來也是快要春試的原因。況且他先前在宮中待了那麼久，應當也是積了很多問題要請教柳夫子的。

聽聞他是最近才出的宮，不知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他在宮裡都見聞了什麼……

不過，既然他一直在宮中，那次出現在東陽王府是為何呢……

陸辭序想不明白。

但是，一切都沒什麼異常。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李亭曈見到他，都是很自然地同他寒暄攀談，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陸辭序和他相處時，也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裝第一回可能忐忑不安，但第二回便得心應手，彷彿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他們只是久別未見的好友。

陸辭序對他既不刻意疏遠，也不旁敲側擊詢問。他不在意自己當時到底有沒有疏漏了，只求對方不認出來，也不去察覺什麼。

無風無浪，讓自己平平安安度過，這樣便好。

他本是這樣想的。

……

晚間，他們留在柳夫子那兒用晚飯。在飯後簡單的坐談後，二人便一同離開了柳夫子家。

雖說天色已晚，大道的行人稀稀兩兩，明燈也只剩了幾盞，但好在是二人同行，邊走邊聊，這般便也不覺得怕人。

「……那麼，你對春試有信心麼？」閑聊的最後，陸辭序問他。

「不過七八成的樣子。」李亭曈笑答，「……在宮中的那段日子，我有幸與學士們同行……現在想來，還是自愧不如啊。」

「人總是走在前進的路上的。」陸辭序拍了拍他的肩，「更何況，你已足夠優秀了。」

「嗯……」李亭曈應，不知為何，笑容卻有些僵硬了。

這時，已到了分岔的路口。李府和林府在不同的方向，二人將往相反的地方去。

「那咱們春試再見。」陸辭序向他擺擺手。

「……時離，我……」李亭曈似乎猶豫著想說什麼。

陸辭序心中一頓。

李亭曈是心直口快的直爽之人，若是有什麼煩惱，絕不會像這般支支吾吾的。

那麼……

這時，鐘樓傳來鐘鳴之聲，沉重而悠遠。

陸辭序閉了閉眼，壓下幾乎就要沉不住的氣，擠出一個笑容：「天色這般晚了，再多逗留也不好，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

說罷，他轉身就走。

「時離……」

陸辭序不敢回頭，只顧著向前走。他腳步飛快，幾乎是都要跑起來。

李亭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度不能再發聲。但在一會兒的沉默之後，他捏了捏拳，向著他的方向追了上去。

「時離……陸辭序！」

陸辭序本想無視他這一聲叫喊，但不由自主地，腳下跨步越變越快，最終還是跑了起來。

然而，他終究是躲不過已下定決心了的李亭曈，沒跑兩步，就被抓住手臂強拉著停了下來。

「……你的本名……是陸辭序，對吧……？」李亭曈一句話下來氣都分不勻，手上的力道卻沒一點放鬆。

陸辭序沒掙扎，但也沒回應他。

「我去出陽城……拜訪了季宜修大人……」李亭曈頓了頓，繼續道，「他和我說了關於你的事。」

季宜修，就是陸辭序那位在出陽城的伯叔。

此人在文學上很有造詣……李亭曈會去拜訪他也很正常。

「他同我說，一年前他出遊，經過季州城，本是擔憂，想去看看已逝故人的遺子，卻發現其已不在季州。問其府上的人，無人敢說……最後還是一侍女偷偷告知其下落不明的事實……」

……啊啊，發生了那種事，陳氏必定也是嚇壞了，為保聲譽，想強壓著府里人的嘴那是再正常不過。

「……聽他對其的描述，我就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後來因為好奇，我就往季州城去了一趟……」

……既然已查到了這一步，再往後，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時離，你有什麼難處，可以和我說的……」最後，李亭曈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同他說了這般話。

不過……這還沒有牽扯到關於「林夫人」，僅僅是他的原身暴露了，那便也沒什麼大礙。

「不……我沒什麼難處。」陸辭序拍了拍他的手，苦笑，「離開家是我自己的選擇，這麼久以來都沒告訴你實情真的很抱歉……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在京城不愁吃穿，甚至還有機會考取功名，怎麼會有難處呢？不必再為我操心……」

李亭曈卻搖搖頭，道：「時離……你同我說罷。雖然……雖然我現在還不足以與他抗衡，但以後說不定呢？待我走上仕途，結識更多的人……我也定會有自己的勢力，到那時……」

陸辭序聽著，越發覺得不對勁，趕忙打斷他：「等……你要與誰……你是說林……林大人？」

李亭曈點點頭，甚至是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你誤會了，他並沒有為難我。」陸辭序哭笑不得，「他對我很好，幫了我很多。我吃穿住行全是他給我的……你看，就連我和你相識，也是他給的機會啊。他其實……」

陸辭序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種時候他居然下意識地為林有行辯解起來。

「他既沒有為難你，那為何要你……」李亭曈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但停頓過後，又慢慢低了下去，「為何要你……」

「什麼？」陸辭序沒聽清楚。

「……」李亭曈望著他，眼裡有悲有憤，「你為何要……扮作他夫人呢……？」

陸辭序腦內「嗡」的一聲響。

雖說是預想過……但是，被他這般說出來，果然還是……

陸辭序咽了咽口水，笑道：「無稽之談……你在說什麼啊？夫人是夫人，我是我，什麼叫做我扮作夫人……」

「……」李亭曈沉默著，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你……」

「你是要說年前？……那次我雖不是回鄉，但確實是出了城了，只是在……川好城內待了一段時日……你來找我時，我還未回來呢。」

「……」

「啊，你莫非是看手上的傷麼？」陸辭序一邊打哈哈，一邊將袖子拉起，露出手背上已差不多癒合了的幾處傷口，「夫人的是燙傷，我的是扎傷，只不過是碰巧傷了同一隻手而已……」

「時離。」李亭曈打斷了他，眼中的情緒萬分複雜。

「你知道……在你鬢角那兒有顆痣麼……？」

陸辭序一下就愣了。

「在左邊，並不明顯。平日里你碎發遮蓋著是看不到的。我也是……某次看你的頭髮被風吹起才注意到……」

陸辭序下意識抬手碰了碰那個位置，突然感覺背後發冷。

……他還真沒注意過。

由於是在鬢角，化妝時也不好遮蓋……麼。

原來……那天在東陽王府，他藉機靠近，不是為了看手上的傷，而是為了看那顆痣麼。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

敗了，這下完全敗了。

李亭曈似乎還在說些什麼，又焦急又誠懇，只是陸辭序這時心如亂麻，身體止不住地發寒，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他甩開了李亭曈的手，沒再吭一聲，轉身就走。

這一次李亭曈沒跟上來。

他走了兩步，隨後飛跑起來。

耳邊，嗡鳴不止。

……

陸辭序就這樣跑回了林府。

就連叩門時他都沒能冷靜下來，大門一開他便鑽了進去，把應門的侍女嚇了一大跳。

但也顧不上抱歉了，他現在只想逃回房間里自己待著，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麼辦。

不過，悶頭猛衝是必定會出事的。在通往房間的最後一個拐角，他撞上了不知道為何在外邊晃悠的林有行。

林有行也被他驚了一下，本想笑他，但定神後發現他神色有些不對，便問：「……怎麼了？」

陸辭序停得突然，腿一顫差點沒站住。他扶著牆，朦朦朧朧中意識到自己面前的站著的是誰，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因為自己的疏忽，要連累他……

「沒、沒事。」陸辭序強笑，也沒多想就隨便扯了個謊，「就是，剛剛看見那群信徒了……怕被抓著了。」

「……」林有行看著他，沒說話。

就在陸辭序思考是不是要補充點什麼的時候，他點了點頭，應聲：「行。」

隨後，便走過了。看方向，應該是往書房去的。

陸辭序鬆了口氣，再提起有些打顫的腳，打算移回房間。

而走了兩步後，他突然意識到了——

……今天，好像還不是月圓之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