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序愣在了原地，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什麼？」

他並非完全不懂林有行對他說的話。無非就是指令，什麼都不用糾結，只要照做便是。

……他只是沒搞清楚林有行在想什麼。

但是，林有行好像也沒有告訴他的打算，仍舊是那副姿態，不發聲，也不動彈，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至他緩慢而獃滯地收起那張紙條。

陸辭序有一瞬間覺得眼前發黑，天地彷彿倒置，混沌無比。

雖然沒有明說，但陸辭序也隱約能感覺到接受了這個安排對他、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或者說必須要做些什麼。

但臨近發聲的時候，他的思緒又重歸於一片空白。

「要……要做多久？」陸辭序也嚐試把話題往明朗的方向牽引。

「……」林有行沒作聲，甚至不願面向他。

「……」陸辭序只覺得手腳有點發涼，冷得他禁不住寒戰。眼前和耳邊好像被什麼捂著了，好像連現在正在發出的聲音都不是他自己的了，「……那麼，這段時間這邊該怎麼辦呢？你一個人能應付……」

他當然知道他能應付。他是何等聰明的人啊。但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

「春試結束後，你就搬入這個地方。你可以休整一段時間，但是最遲半個月之內……你要成婚。」

「……什麼？」

成……？

這下陸辭序腦內當真是一片空白了。

但是，現在也由不得他繼續愣神了。若是他不問，他就要被繼續蒙在鼓裡。

因為林有行似乎再沒有說下去的打算。

「什麼成婚？誰？和誰？」似乎是怕他逃跑一般，陸辭序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有些急切地問道。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你，和昭昭。」

「……等……」

「……別擔心，我問過昭昭了。她同意了的。明日她就會到那邊去準備。

「到了時辰你們直接拜堂成婚便可，剩下的會有人處理。

「……至於林府這邊，一個月後，我會對外公布林夫人病逝的消息。

「至於你和昭昭的成婚，會被看作為林夫人的沖喜之用，不必擔心突兀。」

「……」陸辭序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也就是……不再需要他了……？

半晌，他才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一個音節。

殘缺而可笑。

「……你若是不喜歡她，不想和她成婚的話，選別人也可以的。」林有行的指甲點了點桌沿。

……好吧，考慮得倒還挺全面。

「宿荷？或者安秋？……還是說你會更喜歡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原月麼？

「你說罷，府上的也好，府外的也罷，我會給你安排好的。」

陸辭序仍舊說不出話。

他彷彿受了一記重擊，整個人都處於混沌之中。

若是說從前只是說氣話，那麼這一刻，他是真心感覺林有行是個混蛋。

……心中蹦出這個想法時，他下意識想笑，但笑意將要顯現時，卻又變成了落寞和悲傷。

百感交集，竟不知到底是在為何而觸動。

他先是想起了昭昭。

寂寞的雪景中，姑娘一改深沉嚴肅的模樣，笑得滿足而溫柔：「能長久地待在大人的身邊，便是我的福祉。」

他又想起了自己。

紅燭暖風，他的眼前被紅紗遮掩，手中緊牽著花結繩，心跳如雷，看著朦朧的眼前人從容自若的輪廓，只能僵硬地跟著動作。

那次潦草的完婚，不知何時起已經被他當做誓約，深埋在心底。

可是，原來還是像婚約上所寫的，一切都只是做戲而已麼。

林有行啊林有行……你所想的都是什麼呢？怎麼總是那般難猜，總是讓人敗得這麼狼狽呢？

「……怎麼，要換麼？」林有行仍在問他。

陸辭序鬆開了抓著他袖子的手，失了力一般。他垂著頭，最終緩慢地搖了搖。

「是麼。」對面傳來的聲音彷彿沉吟。

再次沉默。

寂靜，幾乎連燭火的跳動聲都清晰可聞。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著吧。」彷彿逐客令。

對於他這一句，陸辭序也無話可說，只能點點頭。

林有行也站起，拍了拍他的肩，準備送他出去。

陸辭序想著也確實該出去了，這般和他面對面沉默也不是個事。

想想其實這個結局還挺好的，至少林有行沒狠心到用完就扔、把他趕出家門讓他曝屍荒野。

他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今後的去向，身份，甚至是家庭。

有了這些，不就夠了麼。說到底，自己不就是為了這些才跟從他至今麼。

……但是，為何，一步都無法踏出？

陸辭序只覺得腳彷彿千斤重，竟是抬不起一分一毫。

好像就是一瞬間，眼前一片朦朧。

門前，林有行半天沒聽見他的動靜，轉過頭來看，才發現陸辭序在原地未動分毫。他疑惑，想問他怎麼了，走近一看，卻發現對方已是淚流滿面。

……

說實話，眼淚掉下來的時候，陸辭序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朦朧而混沌的情緒，竟是選擇了這種方式宣洩，令他無奈得有些想笑。

前邊仿若夢一般的經歷、他的話語，到眼淚湧出的這一瞬間，全部落成了現實。

結局擺在他面前，變得無比明晰。

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他已經明了。所以……其實本可以不用這般失態的。

他也不想這般失態的，只不過不知為何，這眼淚掉出來就是止不住了。

而再轉念一想，他能在林有行面前失態的機會也不多了，所以幹脆破罐子破摔吧。

陸辭序仍是低著頭，眼淚一顆顆下落。朦朧的視線中，他能看見林有行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可惜的是他現在目光所在最高點也不過只在他腰附近，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不過，他能感到對面的人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林有行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要觸碰他。但陸辭序心想著不能讓丟人的程度更上一層了，便搶在他之前用袖子抹上了臉。

果然，在這之後，林有行便沒了動靜。

陸辭序覺得自己很機智，機智到值得被人敬佩。他下意識想笑，但將到嘴邊又成了無奈。

眼淚擦過一道反而湧出更多，所以他捂在臉上的手也遲遲放不下來。

「……既然註定如此，先前為何要裝呢？」長袖遮擋下，陸辭序悶悶地開口了，「你早對我狠些不好麼？」

林有行沒有回應。

陸辭序倒也不期待他能有什麼回應，只是繼續破罐子破摔：「你裝一副對我好、在意我的樣子，把我耍了，覺得好玩嗎？……若真覺得好玩那也罷了……可是你不累麼？」

他已經完全放棄思考了，話也不過腦子，想到了便說，不知不覺就朝他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雜亂無章的話，最後竟是連自己都聽不懂了。

話總是會說完的。當陸辭序意識到自己終於是無話可說了的時候，他徹底崩潰了。

不過他沒再哭了，眼淚也沒繼續掉。心中的一切崩落成碎片後，只剩下無力，以至他只能長嘆一聲，咽下哭腔：「到底為什麼啊……」

而在這一聲長嘆過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林有行終於有了反應。

他移開了陸辭序擋在臉上的那隻手，捧起他的臉，指腹拂過他沒來得及擦凈的淚珠，最後低下頭吻了他。

陸辭序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沒能推開他。想來應該是哭累了使不上力的原因吧。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多久，甚至可以用「一瞬」來形容時長。林有行抱著他，只說了一句：

「你走罷，走得越遠越好。」

顫抖著的聲音，似乎是在壓抑著什麼。

只一會兒，林有行就將他鬆開了。他退後幾步，背過了身去，沒再看他。

……這會兒再不走，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陸辭序勾了勾嘴角，「嗯」了一聲。在將臉上殘留的淚漬細細擦凈後，他轉身離開了林有行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