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侍從將林有行帶到了大殿。

分明是宴場迎客，大殿的門卻是緊閉著的。肅武的大門在不遠處時不時傳來的歡聲笑語中，顯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侍從將門推開，對著林有行做了個「請」的手勢。林有行瞥他一眼，輕笑一聲。

沒多問，一步踏入。

昭昭本是要跟著他進去的，剛要動步卻被那侍從攔了下來。

對方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昭昭頓時心生涼意。

她趕忙看向林有行。可一句「大人」還沒能喊出口，一切便都被那重新關上的大門隔絕了。

門裡門外，便是截然不同。

再喜慶的歡笑，朦朧傳來，在此刻也只剩冰冷。

似極哀嘆。

殿內，燈火通明。

略微望一眼，殿內坐著的皆是他所熟知的人——無非是各位官臣，從小階到上品。

齊司攸也在場，此刻正正坐，面無表情。

不只是他，殿內皆是一片死寂，無人發聲。

本該是主人的東陽王居於側座，一言不發，臉色多少有些不對。他雖說手中揭了茶蓋，茶水卻遲遲沒有入口。

目光轉向上座，一切便都明了。

雖是微服，但也遮不住那獨有的威嚴——

「皇上，林大人到了。」身邊的侍從下跪叩首。

林有行看這情況，只莫名覺得滑稽得很，沒忍住便又笑一聲。他也沒跪，只是直挺挺地站著，看往上座，不避絲毫。

「怎麼，看你這樣子，是要責問朕了？」皇帝笑問。

「我怎敢？」林有行也笑得爽朗，目光中卻有冷意，「只是覺得，皇上得給在下一個解釋。」

滿座嘩然。

……

而陸辭序這邊，同樣如面大敵。

李亭曈那傢伙，已經若有若無地盯了他快一個時辰了。

說實話，要是早知曉李亭曈會在這兒，他就算是裝死也絕不會參宴。

明明只是幾個月沒見，他怎麼就從一個只是求學尋途的書生變成了能參加王上宴席的大人物了呢……？

陸辭序欲哭無淚。

這簡直就是兩面受敵。女眷那邊，各夫人暢聊的都是他聽不明白的東西。雖說大家都相信著「林夫人是啞巴」這個被編纂出來的事實，不會過多糾纏他，可不代表陸辭序這樣混在一群女子中就自在。

特別是……當她們聊到一些比較私密的話題時，陸辭序的心中就會充滿罪惡感，面紅耳赤，巴不得手腳並用地逃離這個地方。

而當他找借口脫離集會時，卻又總能在某些地方察覺到李亭曈的目光。無論是庭園還是迴廊，都有他的身影。

這簡直就是不給人活路……！

不過，在女眷中不自在總比被李亭曈看出倪端要好，所以最終他還是硬著頭皮鑽回了女眷的集會。

畢竟再怎麼說李亭曈也是男子的身份，一直盯著某位夫人，肯定是有失禮之嫌的。

而這邊，不知是不是怕冷落了他，各位夫人們開始對他關懷有加。

「這……這是如何弄得？」一位夫人發現了他左手上纏著的繃帶。

其他幾位夫人也聞聲來看，皆是驚呼。

陸辭序心中暗感不妙。

「啊……這是，咱們夫人煲湯時沒注意，不小心燙傷的……！」原月趕忙開口。

陸辭序被這及時的援助感動得險些熱淚盈眶，在心裡誇讚了她一百回。

「怎麼這樣不小心……」又是一聲唏噓，「還嚴重麼？」

「小傷而已，陳夫人不必擔憂。」原月應話，「昨兒上了藥，已經好多了。只因傷口多少有些可怖，怕嚇著各位了，才這般捂著，其實是沒什麼事的。」

「小傷這般厚包著，多是不利於複合的。」東陽王府中的正夫人此時發話了，「況且還是燙傷，怎能封得這般緊？」

她轉頭吩咐旁邊的侍女：「菊青，之前從郎中那兒拿的薄藥紗還有麼？」

「回夫人，小的這兒帶著些。」

「剛好，替林夫人換上罷。」

陸辭序幾乎是眼前一黑。

他手上的是扎傷，和燙傷可是千差萬別。就算是沒讓眾位夫人看見，被侍女瞧見了也……

「哎——」原月連忙制止。

眾夫人都茫然，疑惑地看著她。

「這……這種小事，還是我來吧！」原月趕忙接過了菊青手裡的藥紗。

在眾夫人起疑之前，她轉了轉眼珠子，又立馬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壓低聲音道：「您就讓我在夫人面前獻一下殷勤吧！這可是夫人第一次帶我出門，若是發現我沒用，怕是以後再也不帶著我了……」

這委屈的神情和話語成功讓包括陸辭序在內的所有人愣在了原地。而後，不知是誰先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眾人皆忍俊不禁。

陸辭序立馬反應了過來，裝作一副氣惱又羞澀的模樣，佯裝著要打原月。原月慘叫作求饒狀，這才以耍寶將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後來，又是以怕嚇著各位夫人為由，原月將陸辭序帶到了一邊，替他換上藥紗。

「……可嚇死我了……」還沒等陸辭序有什麼反應，原月先嘆了口氣，驚魂未定的殘色又浮現在面上。

為保險起見，陸辭序沒有發聲，只是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我知道，您有法子的。」原月替他將傷口重新包好，也回應著捏了捏他的手指，「待會用餐的時候，我就不能離您那麼近了。您得小心些。」

陸辭序點點頭。

宴起，眾夫人都準備著往亭園去了，此時正招呼著他們一起。原月替陸辭序應著聲，扶起他來，準備和夫人們一同過去。

就在這時，一陣風起。「呼啦」一聲響，一張墨紙就從他身邊飛了過去。

陸辭序一驚，本想去抓。但莫名地，他覺著有些古怪，便沒有動彈。

原月眼疾手快，一跳便將那紙給抓著了。抓著了後她才感覺奇怪：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飛過來一張紙呢？

隨後，便是一陣略微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轉頭看去。果不其然，是李亭曈。

他滿臉歉意地走過來，接過原月手中的墨紙，作揖道：「多謝姑娘。」

但是，就如同預想的一樣，他絕不是沖著原月手上這張紙來的。在向原月道完謝後，他的目光就轉向了陸辭序。

面對相處了這麼久的同窗好友，說不緊張肯定是假的。陸辭序強迫自己與他正面對視，努力剋制住想跑的衝動，擠出了一個還算正常的微笑，朝他頷首。

李亭曈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在也向他頷首回禮後，便順著他來時的路離開了。

直至再也瞧不見他的身影，陸辭序這才舒了口氣。

方才幸虧沒有伸手去抓那紙。

若是讓他注意到手上的傷……

不過，應該沒有注意到吧？剛剛他也將手藏在袖子里了，應當是看不見的。

這次之後，「林夫人」應該就不會再與他碰面了。

……這最難熬的一關，應當算是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