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讀便讀到了天光微亮。

陸辭序收整好滿桌的稿紙，將書放回書架的原位，再熄了燭火，便離開了書房。

他出門時正巧撞見打著哈欠起床洗漱的流銀，向他道了一聲，便離開了柳夫子的宅子。

冬日清晨的氣息冷冽卻清新。陸辭序在無人的小路上伸了個悠長的懶腰，隨後又縮了縮身子，把臉埋在了寬大的袍子里，盤算著回林府後要好好休息一會兒。

這會兒還過早，街道上沒什麼人，只偶爾有些做生意的挑著擔子走過。既沒可逛的也沒可看的東西，陸辭序便沒有在路上浪費時間，直向著林府去了。

……

他到林府時，正見大門前停著一輛馬車。

陸辭序見這馬車不是林府所有的樣式，腳步下意識一停。

撩開簾子下車的是林有行，但林有行身後，除去昭昭，還有兩位陌生的侍從。那兩位侍從所著的短打也不是林府的款式，應該是別府派出來送林有行的。

那麼，除去林有行和昭昭，從侍從到車夫，倒皆是外人啊。

這些人也注意到了陸辭序，正盯著他看。

林有行的目光與他交錯。他立馬會意了，走到林有行身邊，裝模作樣地行禮：「林大人。」

林有行也裝模作樣地點頭。

值守的侍女正好這時開了門，林有行向著那兩位陌生的侍從說了些什麼，那兩人便點點頭行禮道別，驅著馬車離去了。

待大門完全在身後關閉，陸辭序才放鬆下來，嘆了口氣，收了那低聲下氣的偽裝。

一人分飾兩角，可真夠不容易的。

「去老頭那裡了？」林有行問道。

「嗯，耽誤了回來的時辰，便在夫子那兒借宿了。」陸辭序點頭。

「能起這麼早，那你應該是一夜沒睡吧。」

「……」猜中了。

「你最近是去誰府上了嗎，方才那些人是誰？」陸辭序無視了他的捉弄，為撇開話題而問了剛剛的事。

「嗯……你不如猜猜看？」

「我怎麼知道……」

「不知道最好。」林有行笑，拍了拍他的腦袋，「回房好好休息罷，明天可是就要參加春宴了呢。」

說罷他便轉身走了，留陸辭序一人在原地氣急敗壞。

他還提春宴的事……

陸辭序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說起來，今天好像是除夕啊……

……

陸辭序回房時，原月正在幫他整理屋子，見他回來，好不欣喜。

陸辭序向她解釋了昨夜沒能回來的原因，卻還是沒能躲掉原月撒嬌似的責怪。

原月向他說著「公子您一晚不歸我可擔心得很呢雖然是在意料之外的安排但是以後還是要找人通報一聲啊突然不回來害得我整宿都睡不著呢」雲雲，但陸辭序看她紅光滿面活蹦亂跳，想必昨晚是睡了一個好覺的。

不過他也沒和原月多糾纏，裝作認錯似的應著「是是」，便直奔自己的床鋪去了。

原月看著他是要休息了，心中便也明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活，沒再繼續替他整理房間，關上房門便出去了。

……

白日明光，想睡得持久且安穩是斷不可能的。陸辭序這一睡醒來剛好午時，雖說腦袋有些昏昏沉沉，但好在也是提起了些精神，收拾了兩下便趕起來吃中飯了。

原月給他送完飯後，難得的沒在他身邊多停留，而是急匆匆地跑出去繼續幹活。陸辭序在用餐的間隙看見她或其他侍女抱著燈籠從門口竄過，才想著她應該是隨著其他侍女一同為除夕夜和將來的正月做布置去了。

既然如此，就也不多麻煩她了罷。陸辭序這般想著，用完餐後便自己將碗盤端到了後廚收拾去。

從後院經過，別的不說，熱鬧倒是足過了頭。陸辭序不過是走過兩條走廊，便見了許多歡跑而過的小侍女。

裝飾上，不說前院的紅火，後院也被塞得滿滿噹噹，就連他那長久不住的偏院，也被貼上了紅聯窗花。

年長些的侍女們圍坐在大院中趕製新衣，年幼些的小侍女們暫時無事可幹，便一同做剪紙之類的遊戲。

有幾個調皮些的小侍女，不知是從哪弄來了些炮竹，互相丟著玩。收拾完準備回去的陸辭序從一旁經過，剛好趕上那炮竹扔歪飛到他的腳邊，炸開一聲悶響把他嚇得不輕。

大約是正趕著玩樂的興緻吧，那幾個小侍女招呼著他一起來玩。陸辭序想著反正無聊，便也從地上撿了幾個，分些火點燃同她們互扔。

中途他玩上了頭，把從拐角出現的林有行當飛竄的侍女了，一個沒把住爆竹便脫了手。

爆竹飛出去的那一瞬間，陸辭序心想完大蛋了，眼前已經閃現過了無數種自己的死法。結果沒想林有行手腕一搖將扇子抖開，直接將那爆竹打回了陸辭序的方向，讓他再次被腳邊炸響的爆竹嚇了個大跳。

……大冬天還帶扇子，怪人啊？

面對嘲笑他的林有行，陸辭序如是想道。

……

這般玩鬧著就到了晚上。

除夕夜飯，二人是一同在前殿室用的。昭昭和宿荷將菜餚備齊後，便在一旁待命。

「辛苦一年了，今夜就好好休息罷。」用餐前，林有行對她們說道，「去後院同她們一起吃飯吧。順便告訴她們，有什麼事明天再做，今晚就不必幹什麼了。」

「可是，大人……」昭昭想說什麼，卻被宿荷拉了拉袖子。

林有行笑笑，揮揮手。

昭昭沒再繼續，只後退一步，說了句「我吃完飯後便過來」後，就同宿荷一起行禮離去了。

兩人走後，陸辭序隨著林有行開始用餐。

說起來，這好像是這麼多年來他和林有行第一次這樣在私下一同正式地用餐呢。

和最初已然不同。

雖然這偌大的殿廳只有他們兩人，但不顯冷清；二人閑談不多，卻也不覺尷尬。

不再是他一個人在房間里聽著外面熱鬧的聲響，渾渾噩噩地迎接新日，而是同另一個人一起，鄭重地跨入新的開始。

……這種感覺，林有行是否也會有呢？

不論怎樣，希望今後都能如此吧。

……

飯後，二人閑談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屋休息了。畢竟第二天還要參加春宴，不能有所怠慢。若是因為大意而暴露了什麼，今後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

更別說是正處於現在林有行不知是受誰威脅的情況下了。

陸辭序回去時，原月正坐在門前盯著天空發獃，被喚名字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看她的臉上一片不自然的紅霞，猜想大概是在後院喝了些酒再回來的。

不過她還不至於糊塗，腦子裡還是有意識的。她沒聽陸辭序讓她去休息的勸告，硬是強撐著服侍完他洗漱，將一切都收拾好後才回去呼呼大睡。

陸辭序熄了燭，在床上躺著準備入睡。他滿腦子都想著要養好精神，卻反反覆復翻來覆去沒能如願。中途他還因為晚飯後喝了太多茶而數次起夜，導致他不但不困反而越來越清醒。

他那快速入眠的絕技，不知為何偏偏在今夜失效了。

……明明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陸辭序望著床頂，痛苦之餘感到十分不解。

而隨後，他聽見了異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