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陸辭序幫著流銀把柳夫子扶回了房間。柳夫子一開始還睡得安分，但等到流銀要替他擦洗身子時，他又突然醒了過來，開始嚷胡話。

「流金……流金？去給我拿點水來！」

流金是柳夫子的另一位侍童，與流銀是兄弟，最近應該是有事遠出了，不在此處。

「我不是流金！」流銀不為所動，並且一把將打濕的巾帕糊上了柳夫子的臉。

「你不是流金？」柳夫子躲開巾帕，掙扎著抓住他的手，眯著眼睛盯著他看了許久，「……你不就是流金嗎，還騙我……你看這臉上的痣……」

說著，他便拿手去點流銀的臉。方才柳夫子掙扎的局面一轉，換成了流銀掙扎，看得一旁的陸辭序咋舌。

「都說了我不是了！」流銀好不容易才將他按住，沖著他氣急敗壞。

「好吧！」柳夫子大手一揮，「那你現在改名罷，從此你就是流金了！」

「……」流銀面容扭曲，深呼吸幾口才抑住了胸中上涌的那口氣。他自知再接話柳夫子必然會得寸進尺，所以沒再開口，任憑柳夫子怎麼掙扎，也將替他擦洗的任務完成了去。

待流銀收拾完房間中的一堆雜亂後，柳夫子已是處於沉睡之中了。

他這才舒了口氣，擦擦額頭上冒出的汗。他招呼著還在幫他收拾東西的陸辭序：「勞煩時離大人了……都這般晚了，時離大人也不必再幫忙了……我先送您回去罷。」

「無礙，不必顧及我。」陸辭序擺擺手，笑，「你先忙罷，我不過一會兒便自己回去了。」

「這……」流銀看了眼熟睡的柳夫子，想了想，便向他作揖，「那、那就請大人自便了。我就在前廳，大人有什麼事叫我便是。」

陸辭序點點頭應好，便看著流銀的身影一下子沒入夜色之中。他在柳夫子的房間內稍稍坐了一會兒，確認柳夫子不會有什麼事後，想著差不多也該離開了，便起身出門。

「時離。」

在他將要跨出門檻時，突然聽見柳夫子這一聲喚。

陸辭序停住腳步，回頭看去，發現剛剛還睡著的柳夫子不知為何已經睜開了眼，正側著頭看他。

「擔憂春試的話，就去書房看看吧，那兒的書都是有益於你的。」柳夫子道，「你想用多久都行。

「……書房的隔間里有休息的地方，你累了就在那兒歇著吧。」

說罷，他又閉上眼，翻了個身，呼呼大睡起來。

……也不知他方才到底是怎麼醒來的。

「真是，夫子這是喝糊塗了，連時間都不注意呢。」從前廳跑回來拿東西、正巧聽見這些話的流銀嘟嘟囔囔道。

「……不過，時離大人，要不您今晚就在這兒過夜吧？」流銀看了看天，「現在已經很晚了，回去的路也不大方便走……而且……」

他沒繼續說，但陸辭序明白。

柳夫子的住處較偏，這夜深人靜的，若是在路上遇上了什麼歹徒，怕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而林府那邊，反正林有行不回來。而且他這般在柳夫子這兒借宿也不是一次兩次，只要明天趕早回去向原月說一聲就好了。

「那……多有叨擾了。」陸辭序向他頷首。

「好嘞，我帶您過去。」流銀笑，先進房間替柳夫子熄了燭關好門，隨後便拿起燈籠領著陸辭序往書房走。

……

陸辭序其實沒怎麼去過柳夫子的書房，也少向他借閱書籍。一是他的性格使然，二是柳夫子推薦他閱讀的書，林府幾乎都有收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不提。

但是，與他不同的，李亭曈倒是常常會在柳夫子的書房裡呆著。

……而且柳夫子每次反鎖罰他也是在那個地方。

想想這兩年看著柳夫子與他鬥智斗勇，倒也是快樂的經歷呢。陸辭序想著，不由得偷笑。

這邊流銀已帶著他到了書房，替他解了書房的鎖，還順帶點了個燈，再順帶著把他的被褥給鋪好了，動作快得讓陸辭序目瞪口呆。

流銀確實是會照顧人，不僅向他囑咐，走之前還特地給他打了壺熱茶來放著。

因為他要去那邊照料柳夫子，家中又沒有別的侍童，大約是怕他渴著了找不著水喝吧。

明明只有十二三歲，做事卻利索得很呢。陸辭序如是感嘆。

流銀沒在書房逗留，在把該準備的一切布置好了以後，向陸辭序打了個招呼便又跑回柳夫子那邊去了。

陸辭序這邊，先是喝了口茶，在原地稍稍歇了一會兒，隨後將目光轉向了柳夫子的書架。

柳夫子為人不拘小節，但對於書籍的保存是極為用心的，分類有序。這些收藏數年的紙張雖是老舊，但無一絲破損。

陸辭序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參閱的書。他端坐在桌案前，研墨取紙，準備翻看。

這些書里都有許多標記和補充，墨色和字跡都有所不同。也不知是柳夫子所作，還是李亭曈或是其他借閱的人作上的。

陸辭序這般翻閱著，忽地在其中發現了兩張交疊著夾在書頁中的紙。他翻開來，上面寫著的都是有關書中內容的記錄。

……紙張的角落標有「李」字，應該是李亭曈遺落下來的。

看頭尾部分的句段，這大約只是他寫的長篇中的一部分。其中不僅寫有觀感，還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並給出猜想。他的這些文字，即便陸辭序只是草略閱讀了一些，也感到由衷敬佩。

李亭曈確實是勤奮好學之人。縱然只是一本平平無奇的書，只要給他，他就會仔細研讀，有思有想。

憑他的才學和勤奮，今後一定會有所成就吧……

只不過他不懂變通不夠圓滑，若是想在官場上有所作為，倒是還有些困難了。

……再回想起這兩年來與李亭曈從相識到交好，就如夢一般。

他原本以為自己在京城這一趟，不過是借著一個虛幻的身份存活，除去林有行，誰都不會知曉真實的他的存在。

但，他與李亭曈作為好友，是常會談心的。雖說他對李亭曈說的話真假參半，但在他面前，他也算是將真正的自己表現出來了的。

其實不只是李亭曈，還有柳夫子，甚至是相識不久的夏鳴……

所以，若是哪天他真的離開了，他在這座城留下生活過的證明也會多一些吧。

陸辭序想著，搖搖頭笑笑，將那兩張紙夾回書中，掃斷腦中的雜緒，顧自地研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