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序錯愕，腳步只是一瞬間的停頓，便再也沒能抬起步子來。

他身旁，林有行也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月光和花籠的燭光交錯渲染照耀於他身，似暖似寒，迷亂得讓陸辭序有些恍惚。

好在他也沒愣神多久，反應過來後便躲開了林有行的目光，有些慌亂道：「……你……你在說什麼胡話呢，是存心讓我……」

難為他想選一個詼諧點的方式結束，讓這場對話不要結束得太過尷尬，誰知林有行根本不領這個情，不僅打斷了他的話，還向著他逼近了兩步，直叫他貼向牆角：

「我只問你，你願意麼？」

他是鐵了心要得到一個答案。

「我呃……」陸辭序這下是真的沒話說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只能支支吾吾地囁嚅著，最後是連頭都不敢抬了。

「……」見他這幅模樣，林有行不知為何又是笑了。他側頭，不知是想了些什麼，隨後又道，「確實，用這種方式問你太難為你了。那我就簡單點說罷——

「你喜歡我嗎？」

他的聲音低沉，但響在陸辭序耳邊就如同震雷，嚇得他一個激靈。

陸辭序本想立馬否認的，但不知為何又想起自己頻繁做的夢，再想起五年前那如烏龍一般的吻，他就沒有篤定地否認的自信了。

但是，他不是註定一輩子要被面前這個人牽著走的——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陸辭序也不知自己是哪來的勇氣，竟讓他能抬起頭直對林有行那深邃的瞳孔，「就這般想要將我捆在身邊，為何？我問你，你是喜歡我嗎？你大概是覺得戲耍我很好玩罷，之前也是，現在也是，光憑自己開心就來招惹我……」

像是發泄一般，陸辭序幾乎要將所有的情緒都轉移到對他喊出的話里。

然而，這滿腔怒火卻終究抵不過他一聲輕笑——

「那你且猜猜，我會不會有那般的耐心去糾纏一個我不喜歡的人？」

「……」陸辭序頓時就啞了聲，張著嘴如同痴呆一般愣愣地看著他。

「若是我想，我有千萬種方法能幫你捆在我身邊，讓你一輩子離不開我。」林有行的手指繞著他的髮絲，撫上了他的臉頰，「何必攤這麻煩事，日復一日地來問你呢……？

「陸辭序，我的心意，你相信嗎？」

「……」陸辭序只感覺自己臉彷彿要燒得起火了，便連忙撇開頭躲過林有行的手。

原本只是想在心裡想想便作罷的，結果他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小聲地嘀咕出了聲：「僅憑這些誰會信啊……」

說到一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漏聲了，趕忙閉了嘴。可林有行不氣也不惱，反而笑得更加歡愉：「確實，像是這樣的隻言片語未免也太簡單了些。如果你這麼輕易就會相信如這般的話，那我大概也不會喜歡你。

「你是聰明人，一直以來都知道觀察，從來不會輕易去相信什麼。」林有行低聲道，「那麼，若是你對我也抱有些情感，且就給我些時間罷——我會讓你觀察到一切的。」

陸辭序的心顫了顫，不知為何幾乎要讓他無法呼吸。

若是自己也對他抱有情感的話——

可這不知名的情愫從何而來，又該走向何處呢？到底該如何定義它呢？

如果說，林有行的情感和他的情感的分量並不等同，甚至連性質都並不相同呢？

他不明白的事還有太多太多。

「……你又怎知，我是否對你抱有情感，是否會給予你時間呢？」陸辭序盯著自己的衣擺，不知為何突然想要流淚，「你又怎知，那連我都不明白、不知該如何定義的感情，到底是何物呢……？」

他不願再遭受拋棄，不願再孤單一人，不願再被迫顛沛流離。

——所以，打從一開始他身邊就不要留下任何人才好。

「……且就放過我罷。皇上不再盯著你，序兒這個人在外人眼裡也是病了多年的殘障，你大可不必再養著我了。待我考取功名，我們各奔東西……」陸辭序沒有抬頭，只強壓下自己的哭腔，平平淡淡地說道。

林有行明顯是一怔，手懸在空中半晌沒能收回去。

「……陸……」

「這幾年我吃你的穿你的，欠下的確實多。但是我會想辦法回報你的，以後你有什麼要求，在我能力之內我必全力以赴替你完成……」

「……別說了……」

「你如果覺得不夠的話，其他的要求任你提，只求你能……」

「我說了閉嘴。」

林有行猛地伸出手抓住陸辭序的肩膀，一下將他按在了廊壁上。

「哐當」一聲悶響，在安靜的廊道里也是不小的動靜。疼痛和音響交織，激蕩著把陸辭序從混沌中喚回現實。

他錯愕地抬頭，對上的卻是林有行發紅的眼——

他從未見他如此激動的模樣。

事實證明，久經沙場的人發起怒來確實很可怕。陸辭序被他嚇得立馬噤了聲，望著他一動都不敢動。

但林有行也未做什麼，只是與他僵持了許久。那一向平靜的雙眼紅得怕人，深潭也波濤洶湧。

就在陸辭序想著要不要低頭認錯的時候，林有行卻先服了軟，手上的力道一松，轉而將他緊緊地抱入懷中。

這實屬是把陸辭序嚇了一跳。

林有行的體溫依然不高，懷抱沒有他想得那般炙熱。只是，聽著林有行與他頻率相當的心跳，莫名其妙的，他不再想要掙扎了。

風沉影靜，撲朔迷離的暖光中，二人相擁。

視線朦朧中，陸辭序無意識便回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上一次被人這樣擁抱，還是幼童之時。

父親用力擁抱著他。

只不過，父親在流淚。擁抱著他的父親心中滿是痛苦。父親所念的是死去的母親，所需的也是死去的母親，而不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祖母——一直護著他的祖母，在他身上看得多的也是母親的影子。

就連針對他的陳氏，所恨的也只是父親對於母親所存的愛意。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他身為他活著，卻又不是身為他活著。

而如今，時隔多年，他終於體會到了被需要的感覺。那般福祉的，被所愛之人需要的感覺。

他終於不再是個工具，也不用再做誰的替身誰的陪襯。

此時此刻，他就是他自己。

「一開始或許我確實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將你留在身邊，可是漸漸就不一樣了。我不懂喜歡到底該如何定義，我只能告訴你我想留著你，撇開這出荒誕的戲，讓你做我真正的成親對象。」耳邊，林有行這般說著，「……告訴我你的心意罷，喜歡也好，討厭也好。不知道也沒關係，我會讓你知道的。」

難得他有這麼柔情的時候。陸辭序不自覺想笑，下一秒卻再也忍不住，將臉埋在他的衣服里哭了起來。

林有行不躲，也不再發聲，只是安慰似的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脊。

……

許久之後，陸辭序才將情緒緩過來。他羞於自己的失態，只能用袖子胡亂抹抹臉，以讓自己暫時逃離這尷尬的狀態。

「……我今天沒喝酒。」林有行突然道。

「……啊？」陸辭序不明白他為何要說這沒頭沒尾的話，一時愣著，茫然地看著他，卻見林有行向他逼近一步，手挑著他的下巴令他抬頭，俯身便吻住了他的唇。

剎那間，陸辭序腦子裡炸開了上百朵煙花。

這吻輕得很，彷彿只是點水一般。林有行鬆開他，道：「我們第一次進宮回程途中，你記得吧？」

「……」陸辭序哪裡還回答得上他的話。他現在全身除了嘴唇還有觸感，其他的部位好像都要融成水似的不復存在了。

「那次我喝醉了，或許只是一時衝動。」林有行看著他，認真道，「但是這次我滴酒未沾，所以，你不用再當做烏龍了。」

「你……」陸辭序指著他，支支吾吾結結巴巴。

「你不信？不信你可以聞聞看。他們喝酒時我都迴避了的。我身上若有一絲酒味，明日我便去獄寺請求極刑。」林有行張開雙臂，一臉真誠。

「誰管你啊……！」陸辭序推開他，撒腿便往自己房間跑，再也不顧在他身後喊著「是真的啊」的林有行。

然而，那聲叫喊中似乎夾雜了些笑意。

絕對是在耍他吧，這傢伙！陸辭序摔上房門，滿臉通紅而怒氣沖沖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