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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過後，陸辭序癱坐在某條小巷中堆放的雜物上，止不住地懷疑人生。

其實一開始，陸辭序覺得林有行大概是吃多了，想靠散步消消食。再怎麼自暴自棄地想，要和這傢伙一起花上半個時辰走回去也已經成了定局。所以他只憂鬱了半分鐘便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想著要快點回家。

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小看林有行了。林有行說想轉轉，便真的是要去轉轉。他這硬是拉著陸辭序在市坊里逛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夜市將關才慢慢悠悠地走上回府的道路。

回家的願望沒能圓滿，於現又是被逼到精疲力竭，陸辭序感覺自己的心靈和身體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活了二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能折騰的男人。在他的心裡，這甚至都能與少年時期的陸子雨一較高下了。

「休息夠了的話，差不多該回去了。」林有行抱著臂站在他旁邊，笑看他氣喘吁吁。

「……早就該回去了……」陸辭序有氣無力，把頭歪在身旁堆好的的木柴上，幾乎是想直接睡過去了。

再看林有行，雖說他還是如平日一般懶散的模樣，但神色中無一絲疲憊，神采奕奕，看起來似乎心情極好。

這樣比起來，反而是自己更像病患了。

「唉……」病患就病患罷，他實在是累得不行了。

就在陸辭序憋著一口氣歇著時，不知從哪處傳來一聲鐘鳴。

這鐘鳴聽著怪異，畢竟宣告時辰的鐘聲前不久已經響過了。更何況這隻有短促的一聲，和塔樓上載來的那悠長勻稱的鐘聲根本沒辦法比。於是陸辭序禁不住懷疑是自己走了太多路神經錯亂導致聽覺受損而聽錯了。

然而再看林有行，顯然是聽見了這鐘聲的，此刻竟是有些詫異。他思索半晌，問道：「今日是月中？」

「你問我……」陸辭序抬頭看了看天，見自高樓遮掩中露出的參差的半輪圓月，「好像是吧……？」

「……那快走罷。被纏上就麻煩了。」林有行撂下這不明不白的話，拽著陸辭序的胳膊將他拉起，領著他快步朝外街走去。

「怎……呃……！」陸辭序沒反應過來，手還被他抓得生疼。然而他才出小巷，就來不及顧及這些了——

方才還算是熱鬧街市，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空無一人了。街道上，唯有彩燈懸在頂頭，在風中閃閃爍爍地飄搖著，照不亮遠方的路。

縱然是對鬼神之論不屑一顧的陸辭序，見這荒涼蕭寂的景象也是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硬是把所有的疑問都咽回了肚子里。

林有行也沒打算現在和他解釋，拉著他前行，腳步極快，最後幾乎是要陸辭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節奏。

就這般不知竄了幾條街，一聲刺耳的鑼響讓林有行倏然停下腳步。陸辭序又是沒反應過來，直接在他的背脊上撞了個頭昏眼花，捂著鼻子疼得半天發不了聲。

「來不及了。」

林有行自言自語一般說了一句，接而便抬頭快速環顧四周，找准了兩座建築間的一條窄道，硬是在幾秒內將陸辭序強行塞了進去。

——說這是窄道還太牽強了，這不過算是一條縫，能成功進入的大概只有側著身的孩童了。

而於現，他居然就這般被林有行那瘋子這樣強行塞了進來……！

陸辭序被夾在縫中，動彈不得。前胸後背都被粗糙的牆面磨得生疼，他頓時淚流滿面。

而後，林有行也鑽進了這條窄道，示意他噤聲後，屏息凝神，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雖說是已經生不如死了，但該弄明白的還是得弄明白。陸辭序強行忍住了眼淚，費力地將脖子伸長，和林有行一樣盯著外邊，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能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鑼聲再響，鴉鳴刺空。

在那幾乎是透不進光的窄道中，陸辭序看見許多白色的人——他們頭帶帷帽，身著白衣，甚至連斗篷都是白色的——手持燭籠，步子快得幾乎是飄著從他們面前過去了。

這些人算起來大約有百人左右。然而就是這麼多人，走路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陸辭序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啞了半晌才勉強發出了氣音：「那……那是什麼東西……？」

來到京城五年多，他還是頭一回見這場景。

林有行沒立即回答他，而是聚精會神得盯著那些人，直到隊伍從他們的視線內消失。

鑼聲三響，宣告隊伍進入下一個街區。

林有行先行從窄道中鑽出，在確認沒有事後才示意陸辭序出來。

……當然，要靠陸辭序自己出來還是太艱難了。最後還是林有行半拖半拽，才將他從那窄道中解救出來。

「……那是京城內的一個不知名的信徒組織。」林有行整了整自己被弄皺的衣裳，向他解釋道，「也不知道他們信奉的是哪個神哪個鬼，一到月圓之夜便會出來遊街，舉行祭典。」

「不知名……」陸辭序驚異，「既然是未正式注名的組織，那官府還不管麼？」

「管過了，沒有用。」林有行攤手，「這些人神出鬼沒，至今都摸不清老巢是在何處。而且說來怪異，這些人就如鬼魅一般，抓也抓不住。就算是正面堵截，也能被他們用計逃掉。

「……不過，他們一個月也就只出來這麼一次，而且還是在深夜，鬧不出什麼動靜，對民間原本的秩序也沒什麼危害。所以久而久之，官府也就放任不管了。」

「……這般說來，那他們還算是良教了？為何要躲呢？」

「因為若是被他們纏上了，會特別麻煩。」林有行笑，俯身附在他耳邊說。

「雖然只是傳聞，但是聽說他們信奉的那東西，最喜歡的就是年輕的男人。」

「呃？」他們信奉的還是一位女神？……或者女鬼？

「假設說，你被他們碰見了，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地對你抓捕，然後……」

「然後……？」陸辭序聽著，全身發麻，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然後……」林有行又是一聲輕笑，又將聲音壓低了，道，「把你當做他們的神或者鬼的新娘，將你打包送到某個山洞裡直接洞房。」

「……？」

陸辭序身上剛剛出的冷汗頓時全都轉化成了雞皮疙瘩。

「……你又戲弄我是吧？」陸辭序面如菜色，瞪著林有行，一臉嫌棄地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我說的每句都是真的喔。」林有行笑道，聲音卻不經意地沉了些，「……我從來都沒有在戲弄你。」

陸辭序一開始不以為然，而後突然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便抬頭看向了林有行。

於是只這一眼，就撞進了他如潭水般深沉的眸子。

「每一句，都是認真的。」林有行抬手，輕輕拂去他臉上的灰塵，「包括那天我所說的，也是認真的。」

——就此當真，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