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實際上，他的擁抱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儘管他們一整晚都肌膚相貼，林有行的身體還是沒能溫暖多少。

但是，林有行平穩的狀態多少還是讓陸辭序安心了一些，最終也迷迷糊糊沉入了睡眠。

待他醒來時，天光乍破。

……

陸辭序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從床上坐起身，對著未開的窗子發獃。

象牙白的曉光穿越窗紙，落在林有行那空無一人的書案上。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林有行不在這房間之內。

從天色看，這會兒才剛是拂曉。

他會去哪？

陸辭序趕忙翻身下床，草草整理了一下衣冠，想要出去尋他。

在衝出門前，他無意瞥見了一旁架子上掛著的林有行的袍子，想想覺得無奈，便重重地嘆了口氣，認命般跑到架子前替他把衣服拿上了。

這傢伙當真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看回事麼？

陸辭序在心裡碎碎念，責怪到最後突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怎麼那麼像老母在掛念自己不聽話的兒子一樣？

這個想法蹦出來的時候，陸辭序下意識笑了出聲，但傻樂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於是給了自己一巴掌，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後打算出門去找林有行。

他推開門。隔著廊道外觀賞用的白沙石道，他看見原月在花壇旁邊清掃擺弄著。這原先是宿荷的工作，大約是因為南下而暫時交給了原月來做罷。

原月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迷茫抬頭望向這邊。她看見站在門前的陸辭序，便放下了手中的事，跑到他身邊來了：「公子，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了？……這是要送去洗的衣服嗎？」

看原月指著自己懷裡抱著的袍子，陸辭序搖了搖頭，問她：「林有行去哪裡了？」

這時天色尚早，他應該還在府上，不至於跑出門晃悠。

「我來時大人剛走……」原月想了想，「應該是往後院去了。」

陸辭序點點頭，應了聲「好」，又問了原月關於房間的準備事宜，便沒有多說什麼，往後院去了。

……

後院中侍女們都起床準備做事了，皆是三三兩兩忙碌著。陸辭序一路走一路問，終於知道了林有行在庭園那邊，似乎是一個人待了許久了。至於他在幹什麼，沒人知道。

這家中縱然有許多侍女，真正和林有行熟絡的也只有那幾個。其他的身在林府，也只會悶頭做事，根本不敢靠近林有行一分，更別說去打探關於他的什麼事。

陸辭序在林府的這幾年也看出來了這些。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既羨慕林有行的灑脫，又暗暗地覺得他孤獨得可憐。

不過想來也是，懷抱著一身秘密，不貪權勢錢財還能在隱藏的風暴中進退自如的，絕不是什麼簡單的人。而對於侍女來說，這個不經常在家中露面的主子讓人難以捉摸得很。大家不敢親近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在這種眾人疏離的情況中，林有行他會感覺到孤獨嗎？

自己對於他來說……會不會是一個特殊的人呢？

陸辭序這樣有一下沒一下地想著，思緒飄蕩中，人也走到了庭園之內。順著石道繞過觀賞用的花壇與綠植，被白沙碎石阻擋與陸地隔絕的潭水上，蔓延著觀賞用的廊道。

方才在後院嘈雜喧鬧沒能察覺到，此刻陸辭序才聽清，這盤繞在林府的風聲鳥語中，夾雜著清脆的笛音。

——來自站在潭邊的那人。

陸辭序先前可從不知林有行還會做吹笛這麼文雅的事情。他悄悄移步靠近，最後卻也沒走到他身邊去。他不想打擾了他的興緻。

不遠處的人散發迎風而立，素色的衣衫隨風舞動，好似斥世的仙人，塵埃相近不得。

陸辭序這才知道了，為何這城中有那麼多女子為他傾心，哪怕是在他對外宣布成婚後都窮追不捨。

狂放而不失風華，好像這世間都是他的陪襯。這場面，陸辭序自己看了都心動，更別說心思單純的小家碧玉們了。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向前走些，就聽林有行吹出了幾個尖銳的調子，隨後放下笛子捂著嘴悶咳了起來。

陸辭序一驚，趕忙上前，抖開手中的袍子替他披上了。

責怪或關心的話無論說多少次他都不會聽，所以陸辭序幹脆就沒開口，只是無奈地看著他。

林有行也側頭看他，朝他彎彎眸，展開手中攥著的帕子給他看。上面白白凈凈，沒有血跡。

陸辭序還以為他是好些了，而後就聽他道：「騙你的，根本沒咳。」

「……你誘我？」陸辭序愣著指了指自己。

「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好騙罷了。」林有行悠悠道。

陸辭序頓時感覺自己中套了。他看著那件自己給林有行披上的袍子，臉有些發紅，恨不得立馬給他扒下來。

「太善良不好。尤其是對我這樣的人善良。」林有行說完，將笛子遞給他，「你通曉音律，會吹笛子麼？試試吧。」

陸辭序聽他前一句還在暗暗糾結琢磨著呢，隨即就聽他話鋒一轉，再抬頭便看他已經把笛子橫在了他的面前，示意他吹奏。他無法，只能接過。

這笛子不知是什麼製成的，陸辭序手觸上去，只覺得溫涼滑潤。笛身通體銀白，雕刻著竹葉花鳥，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然而，看上去如此雅緻的器物，奏出的聲音卻肅然蕭瑟。陸辭序生在水鄉，自小隻通溫婉的曲調，從未嚐試過駕馭這般尖嘯的聲音。

他自知演奏不好，便搖了搖頭，將笛子又遞了回去。

「送你了。」林有行沒接，笑道，「我不愛音律，這東西，放在我這也沒用處。」

他停了停，又補上一句：「你若不願意吹，便收著吧，放在那兒當個擺飾看看也行。」

「可……」陸辭序低頭看著手中的笛子，有些疑惑，「為何要贈予我……？這應該對你很有意義的東西吧？」

林有行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看，」陸辭序忙解釋道，「這兒墜著的玉珠，不是你的嗎——上面刻著你的名字。」

況且，笛身幾乎沒有磨損，就連結玉珠的流蘇看起來都像是新的，一看便知是被保存得極好的。

林有行盯了他一會兒，笑問：「那若是我把那珠子上的名字給換成你的，你就會收下嗎？」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陸辭序有些語無倫次，「總之，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不收？」

「嗯。」

「真的不收麼？」

「……你且拿回去罷。」

在幾秒的靜立後，林有行笑嘆一聲，接過笛子，輕聲喃喃道：「是麼，不要啊……」

陸辭序抬頭看他，還沒從他的神色中捕捉到什麼，就看他揮手輕輕一拋，那笛子在空中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淡痕，直直地朝著水面落去。

陸辭序一驚，猛地衝上前去，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撈。但他最終也沒能碰到那笛子的分毫，並且因為身體探出圍欄太多，重心不穩險些翻入水中。

林有行伸手攬了他一把，將他拉回亭內。陸辭序卻只聽耳邊清脆的入水之聲響起，趕忙又推開他扒在圍欄上尋找，卻只見水下那笛子淡淡的影子，正緩緩向更深處沉去。

「你……你幹什麼啊！？」陸辭序急了，指著那笛子落水的地方問他，「你不喜歡吹笛，那這笛子定是別人送你的吧？為何這般隨隨便便就扔了？」

「於我無用。」林有行淡淡道，「況且，我本就不應該留著它。反覆數年看著它，也只會給自己徒增煩惱罷了。」

「這……」

「這是我爹贈予我的。」林有行只這一句，打斷了陸辭序接下去想說的所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