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牽扯了足有幾十個回合，林有行終於鬆口准許他住在隔壁的房間。

聽他應允後，陸辭序便立馬狂奔了出去幫著原月和春竹她們收拾東西。可後院跑來前院跑去，忙活了大半天，到最終還是沒能在深夜到來前準備完全。

原月擦擦臉上的汗，對著胡亂堆放的一屋子的雜物又是嘆氣又是搖頭，轉頭對癱坐在地上發愣的陸辭序道：「沒辦法了公子，今晚就只能讓您在大人那邊將就一晚了。」

「啊？要不我……」

陸辭序本想說可以直接回後院將就一晚的，但是想想後院已經被搬空了，他現在跑回去只能睡床板，而且現在這個時間，再把東西全部搬回去也不現實，只能搖搖頭自暴自棄：「……算了。」

現在他的的內心已經夠凄涼了，再讓他的身體體會世間冰冷，他會難過致疾的。

他也不是什麼堅貞不屈的人，只要能讓自己快活，他什麼都願意做。

畢竟人活著，就是要善待自己嘛，反正在林有行房間里睡一晚上也不會少塊肉。陸辭序安慰著自己，挑了兩件換洗的衣服，抱著澡巾開開心心去洗漱了。

……

等他回到前院時，已經瞧不到幾個人影了。

侍女們都睡在後院，而原月雖說是隨著陸辭序搬到前院了，但平常也極少呆在這邊。陸辭序看了看，林有行的房間周邊也是空無一人，想來是沒有留任何一人在自己身邊侍奉的。

這傢伙是鐵了心的要叫自己去照顧他。陸辭序咋舌。

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也就不計較這麼多了，坦坦蕩盪推開林有行房間的門，隨便找了個角落蹲著了。

「累了的話可以先去床上睡。」

「我可以去別的地方睡嗎？」

「不行。」

「好吧。」於是他幹凈利落地從角落裡站起滾去了床上躺著。

林有行沒著急休息，仍然是執筆寫著什麼。陸辭序難得見他這幅專註的模樣。

也不知是什麼事，能讓他從白日忙到深夜。

這裡並不是他們成親時用的婚房，而是林有行自己的房間，格局要稍小一些。床正對著書案，陸辭序側躺著，能看見林有行迷濛在燭光中的臉。

他也沒抬頭，手中的紙寫完一張又換一張，在繁忙的間隙偶爾會皺眉，捂著嘴咳嗽幾聲，再隨手將沾染上血跡的巾帕扔在地上，看樣子是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要不詩會還是別去了吧，你這毒，在家中靜養才會好些吧。」陸辭序不知怎麼有些心疼他，「實在不行，就我自己去吧。」

「擔心我？」林有行筆未停，卻輕笑。

「是要我嘲笑你才開心不成？」

林有行笑了兩聲就沒了後聲，繼續奮筆疾書。雖說姿態與之前並無二致，但好在是眉頭皺得沒那麼緊了。

陸辭序知道他會回應，所以依然盯著他。

果然林有行在擱筆後便起身，朝著床邊走來，悠悠道：「我這樣的人，太久不露面，必然會有人起疑。只有我露了面，才能壓住他們的疑心。」

「……誰？……為何一定要壓住他們的疑心……？」陸辭序不解。

「因為兵權有一部分在我手裡。」林有行打開燈罩，剪了燭，周邊頓時暗了下來。

……

他這話說得無比淡然，彷彿這驚天動地的大事在他眼裡不值一提。

陸辭序頓時就瞪大眼，沒忍住，指著他就驚呼出聲：「你……」

「噓。」林有行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唇，讓他噤聲，自己卻仍是笑著的，眯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中愈顯深邃，愈發讓陸辭序覺得不可捉摸。

他當然知道這是不可泄露的大事，所以縱然是心中波濤洶湧，也強壓著平靜了下來。

「你真以為當今聖上是傻子，會白養著一個閑人？」林有行說這話時，語氣里頗有嘲弄之意，不過陸辭序聽來，卻覺得他並不是在笑自己，「只不過是人們都不知道真相罷了。」

他頓了頓，道：「知道真相的，無一不想殺了我，來奪這兵權。」

「可我……」陸辭序覺得喉嚨幹啞無比，幾乎發不出聲音，「我聽聞的是，你從未在朝廷任職，更未接受過封賞……」

「確實。」林有行挑眉，「但這支兵不屬於朝廷。這是屬於我爹的。」

「……那是在你爹去世後，兵權移交到你手上了？」陸辭序覺得自己似乎懂了，但仔細想來又有說不通的點。

如果是這樣大家應該都知曉才對，可為何世人對此一概不知呢……？

「不是。」林有行笑，「他死前這支兵就歸我了。」

「啊？」

「我從他手裡搶過來的。」

陸辭序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因為這其中的邏輯太過複雜，所以陸辭序決定先從這團亂麻中脫離出來，搞清楚最重要的事再說：「但你是林將軍的獨子，他去世後群兵無首，自然會聽從於身為新家主的你，所以兵權在你手上應該顯而易見啊，為何大家會都不知道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林有行搖搖頭，抱著臂倚在一旁，「這支兵不依人行事。他們依的是兵符。」

軍中有一支特殊的隊伍，不受中央驅使，不聽朝廷命令，任何勢力都不放在眼裡，唯獨對兵符稱臣。

這支兵是林將軍在亂世紛爭之中組建起來的，原本只是一隊散兵，由他一手編排、訓練成軍。雖說規模不大，但出則必勝，以此聞名天下。

只是這支隊伍並沒有被正式被編入國屬的軍隊，久而久之就作為暗軍存在了。這也是他們為何不聽朝廷號令的原因。

而他們視作主人的兵符，最先是由林將軍鑄造掌管的。林將軍與眾軍約定的是，這兵符不由他一人獨吞，而是選拔軍中有擔當的人才繼承。只不過幾番輾轉下來，兵符還是被送到了他自己手中。後來隨著天下的平定，軍隊極少出征，這兵符也就放置在林將軍這兒了。

時光流轉，軍隊不再現世，世人對於這支軍隊也就慢慢淡忘了，關於軍隊的偉績也成了飄渺的傳說，最終還存留在世人心中的，大約只剩林將軍一人的功德了。

不過雖說軍隊不再出征，但林將軍對於軍隊的牽掛沒有少去一分，仍是盡心儘力培養著，就算是後來兵權轉入林有行手中，他也沒有放棄對軍隊的訓練，直至他老去，披攜著一身榮耀離開人世。

而林有行接手兵權後，自知會有不軌之人貪圖兵權，所以刻意隱去了軍隊的存在以及兵符在自己手中的事實。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知曉了真相，正力圖置他於死地。

這些事情，一字一句都震在陸辭序的心頭，林有行卻講得雲淡風輕，雖說中間也調笑譏諷幾句，但自始至終他眸中都沒有一絲起伏。

陸辭序想問這兵權是如何被他奪來的，還有他身上的毒與這兵權是否有聯繫，但想想林有行似乎是特地避開這些沒說，所以他張了張嘴，還是識趣地沒問出來。

「嚇到了？」林有行見他張著嘴半晌沒說話，被逗樂了。

「呃……嗯，有點。」陸辭序撓了撓頭。

「當故事聽聽便罷了，不必過於在意。」林有行揮揮手，舉手投足間還是那副無然，好像剛剛真的只是給他講了個睡前故事，「先睡罷。」

「你去哪？」陸辭序見他要往外走，連忙問道。

「書房。」林有行沒回頭，自顧自地推開了門，「找個東西而已，不必跟著，我很快就回來了。」

「你能不能吹風啊？」陸辭序止住了下床的動作，只能無奈地喊著，沒等那句「至少穿件衣服」說出，就看林有行抬手示意「無礙」，隨後身影就消失在閉合的門後。

陸辭序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嘆了口氣。他這會兒睡也不是跟過去也不是，只能在昏暗中幹瞪著眼發愣。

……

而後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因為無聊，陸辭序躺在床上也迷迷糊糊地發困了。

在他半夢半醒之時，他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響，伴隨著刻意壓低的咳嗽聲。

林有行回來了。

陸辭序沒力氣翻身，只自顧自迷迷糊糊睡著。大約是看他睡了，林有行腳步放得挺輕。他似乎還是回到了書案前，寫了些什麼，紙張翻動發出輕微的聲響。

陸辭序也不知他到底寫了多久，反正他覺得自己是已經神志不清了。雖說比主人家先睡著不太好，但是他實在是撐不住了。

而後，在他將要沉入夢境之時，林有行終於完成了手頭的任務，起身熄了最後一根燭，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在陸辭序身邊躺下了。

這床並不大，勉勉強強能剛好睡下兩個人。林有行的動作輕，所以當他躺下的時候，陸辭序還沒能清醒。

但他在迷迷糊糊中覺得身邊似乎越來越冷，一開始他以為是錯覺便沒在意，直到林有行低低的咳嗽聲響起，驚得他心頭一顫，這才反應過來這股寒意是自林有行身上載來的。

他側頭，林有行背對著他側躺著。陸辭序看著他發隙間露出的脖頸的皮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觸了一下。

冰冷，好像根本不是活人一般。

林有行感覺到了，轉頭髮現他正看著自己。兩個人愣愣對視了一會兒，林有行便翻身換了了個方向，面向他：「吵醒你了？」

陸辭序還是愣著，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清醒，沒回答他，而是問：「你冷嗎？」

「還好。」林有行看著他，知曉是自己體溫影響了他，便道，「若是覺得冷就說，我去榻上睡。」

陸辭序搖搖頭，也看著林有行。也許是一片昏暗給了他些許勇氣，他沒怎麼想就向著林有行那邊靠了些，伸手抱住了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化去那片冰冷。

「……還冷嗎？」陸辭序貼在他的胸膛，輕聲問。

他也不知這舉動會不會顯得過於曖昧，但此刻，他只是想帶給他一些溫度。

林有行的心跳沉穩有力，呼吸的頻率似乎也沒有改變什麼。他在幾秒的滯愣後，垂了垂眸，同樣抱住了陸辭序，將他環入懷中。

「不冷了。」他輕聲道。

……

一夜，相擁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