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將軍……」陸辭序啞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字來，「可是……為何？」

「為何？」林有行也沒轉頭，只眯眼細品晨風。他少有地沒有戲謔什麼，面容冷峻地站著，與先前和陸辭序調笑的那個人截然不同。

他立了足有半晌，讓陸辭序覺得空氣都要凝固了。

林有行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濁氣，隨後竟是笑了出來。

「是啊，為何呢？」他笑得止不下來，看似癲狂，細細感來卻只有蒼涼，「明明我這雙手是為了持刀舞劍而生，他卻要贈我一支笛……是讓我歸於這風花雪月，以此來折辱我的意志、以此來否認我？」

又為何，在兜兜轉轉過後，自己又隨了他的願，回到了這片消磨生命的迷城呢？

明明他從未認輸。

陸辭序看著他這幅模樣，幾乎無法動彈。他想說些什麼來勸他，但搜遍了腦袋都沒有找到能說的話，於是獃滯著沒能作出什麼反應。

無論說什麼都無用，無論做什麼都無用，他只能愣愣地看他狂笑，直至平靜。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陸辭序想問。

林有行定定地望著水面，看原先那笛子下沉的地方，長久沒有言語。隨後，他轉過頭來，看向陸辭序，眼裡布滿血絲，紅得令人發慌：「告訴我，我可以信你嗎？」

陸辭序渾身冰涼，連音節都無法發出了，只能愣愣地點點頭。

「……罷了。」林有行閉了閉眼，又笑笑，似乎是冷靜下來了，「儘是些可笑且不值一提的事情。你不會願意聽的。走吧。」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陸辭序才如大夢初醒。他顫了顫，而後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在林有行擦過他身邊走過時，一把拽住了林有行的手。

「對我說吧，我想聽。」他看著面前有些錯愕的人，眼裡滿是堅定，「關於你的事，我想知道更多。」

……

林有行的故事很長。

與陸辭序平靜到毫無波瀾的生活不同，林有行的少年時期幾乎都在戰亂的沙場上度過。

他的父親，也就是聞名天下的林將軍，是自開國便與先帝一同開疆擴土平定戰亂的忠臣，建國之後就更是鞠躬盡瘁，抵禦外患，為邊境帶來了長久的安定。這也是林將軍倍受先帝器重的原因。

林有行是聽著自己父親的光榮戰績長大的。

少年人總會懷有英雄夢。那時在林有行心裡，父親就是自己最敬佩的人，是他想追逐和超越的目標。

而林將軍知曉了他的嚮往後，沒有給予他什麼鼓勵，只是隨了林有行的願，將他帶到了邊境參軍。

因為對於他來說，少年輕狂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唯有實力可以說明一切。

那一段時間是林有行最刻骨銘心的日子。林將軍對他從來沒有一絲作為父親的偏愛，且不說平日里高強度的訓練，在戰場上他更是毫不猶豫地將初出茅廬的林有行推到了最前端廝殺，不顧他是否能夠承受那殘酷的腥風血雨，也不顧他是否有性命之憂。

第一次上戰場之時，出於害怕的本能，林有行有些猶豫不前，也沒敢下手殺人，迷茫中便被帶到了混戰的中心，還受了不輕的傷。最後還是軍隊中的一位老將不忍心，處處護著他，這才勉勉強強讓他活著離開了戰場。

而當天夜晚，林有行處理好傷口，正準備休息時，剛回營的林將軍就衝進了他的帳內，直接將他拉到了訓練時的空地上，遞給他一把刀，指著一旁被綁在木樁上的敵方俘虜說：「去，殺了他。」

林有行錯愕，轉頭去看那奄奄一息的俘虜。他不像是被關押拷打之後的模樣，且依然身著軍裝，大約是林將軍直接從戰場上帶下來的。

他又看向了林將軍。林將軍也看著他，眼裡泛著的寒意在火光下，就如同他金甲上斑駁的血跡一樣刺眼。這讓本就迷茫的林有行更加裹足不前，提著劍，渾身冰涼無法動彈。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不知是繩結鬆動還是那俘虜用了什麼別的手段，竟是掙脫了束縛，怒吼著不顧一切地向著林有行和林將軍的方向衝過來。

林有行被驚動了，本能地舉刀，但最終也沒有揮下去。旁邊守夜的兵為了護著還是傷員的林有行，趕忙將那俘虜攔了下來。那俘虜掙扎無果，最終大笑著用外族語言說了幾句話，接而撞死在了夜守兵的刀刃上，死得不屈，也算英勇。

鮮血噴灑在林有行身上的那一刻，他的腦內一片空白。林將軍嗤笑一聲，沒再多看林有行一眼。

第二天，林有行便收到了林將軍贈的那刻滿了花鳥風月的笛。笛身上一筆一劃，無一不是對他的嘲笑與諷刺。

一直到後來，林有行才知道，那綁俘虜的繩子，是林將軍故意鬆動的。同時，他得知的還有林將軍對他的評價：

「滿腹韜略，不過皆是空有。只是會應用於紙上談兵罷了。最終還不如一介匹夫。」

自那以後，林有行就完全從少年的青稚脫離了出來。他開始舉劍廝殺，沐血沙場，幾乎化身成了怪物，直至最後連立戰功，再不復最初的純粹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