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的那天早晨，陸辭序起得比負責叫他起床的原月還早。

他醒了也不做什麼事，就只是坐在床上發獃。原月推門一進來便被他這幅獃滯憔悴的模樣嚇了半死，差點就破門而出了。

實際上今天他要做的事情沒有很多，也就只有被安排著喬裝，然後等著林有行來接就是了。

本說一切差不多都準備就緒了，驚慌失措也大可不必，可陸辭序就是覺得心裡沒底，以至於他一整夜輾轉反側沒能睡著，於現連思緒都是在雲上飄著的。

被帶著去梳妝的時候，他也特別淡定。畢竟這種事經歷多了，打心底里也就習慣了。

給他梳妝的還是一開始成親時的那幾個妝娘，陸辭序瞧著原月和其他侍女和她們都挺熟絡，猜想著大概很早之前就是在林有行手下做事的人了。

只不過，他一個男人，家中除了侍女又沒有其他的女人，為何要留著專業的妝娘呢？

林有行身上總有那麼多他想不明白的事。

這時妝娘也示意他閉眼了，於是他幹脆就沒繼續想下去，只趁著這一小會趕緊休息休息。

大約還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只是剛合眼沒多久，人就開始打瞌睡了，意識像水中的落葉一樣，漂浮不定，直至他聞到了淡淡的木香。

說來也奇怪，這樣風流的人，身上竟會有這樣清新好聞的味道，仿若他從未在那些燈紅酒綠中混跡過。

陸辭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林有行站在他面前。不過即便是這樣他也沒能徹底清醒，只在朦朦朧朧中看見他接過妝娘手中的眉墨，用指節托起他的臉，開始替他描眉。

描眉的過程緩慢而寧靜，陸辭序聽不見他的吐息，卻能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而他身上的清香也繚繞在他身旁，若隱若現，最後似乎都要將房內原本的熏香味給蓋過了。

這樣瞧來，倒還真有些夫妻的感覺。

在飄飄然中思緒飛到這種想法上後，陸辭序立馬就被自己嚇清醒了，若不是林有行剛好描完眉收手，他怕是就要跳起來了。

陸辭序下意識轉頭看向梳妝鏡，發現自己憔悴的臉色都被已經遮掩住了。這妝不濃，沒有什麼重色，顯得清麗，陸辭序看著，只覺得好像眉眼之間都柔和了許多。

「皇上宴請的除了他寵愛信任的臣子，還有一些親王。眾人都會帶家眷前往。雖說算是一場友宴，但還是不要搶了眾位夫人的風頭要好。」林有行道。

陸辭序點點頭。這個他明白，若是他在宴會上成了焦點，大概今後便會有許多不必要的交際，這對他和對林有行來說都是麻煩。

這時候差不多也準備好了，林有行取了件薄襖替他披上，便領著他出了門。

備好的馬車在門外候著，是由幾匹駿馬駕著的。昭昭站在車前，向他倆行禮。畢竟是不止一次見過自己出糗的人，陸辭序見到昭昭時總是有些尷尬，只不過每次看見昭昭臉上淡漠的神情，他就又將內心的複雜給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去。

車簾放下時，陸辭序看見宿荷也跟在外面，便問林有行：「宿荷也要跟著去嗎？」

「嗯，作為你的貼身侍女。」林有行應，「原月說自己不太適合入宮，我便沒強求。我想著你和宿荷也是待過一段時間的，彼此之間熟悉一些，便帶著她了。」

陸辭序「哦」了一聲，又不免有些緊張了：「那……我入宮要做些什麼？」

林有行看了他一眼，輕笑：「不必刻意做什麼，待在我身邊就好。」

他越是這幅自信的模樣，陸辭序心中越是沒底，但也沒說什麼，應了聲後就沒再問什麼了，只偏過頭，透過窗紗看繁鬧的街景。

這正是豐收之時，百姓也不免忙碌起來。陸辭序望著窗外紛紛攘攘的人群，不由得就想起了小的時候在季州生活的事來。

那時候的秋收，陸子雨總是要拉著他出去的，帶著三白和其他幾個侍女，去臨近的街上買新米做出來的糕點。他記得在靠近常陰山的路上時常能看見趕著牛車馬車的人，身後是摞起的成堆的稻穀。若是時機再巧一點，還能看見在給家裡人幫忙的王小天……

陸辭序想著想著便不由自主地輕笑，在朦朧中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時候祖母身體還特別健康，陳氏在家中沒什麼權力，平日里也不會明目張膽欺負自己……

現在想來，好像大夢一場，清醒過後，不過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流離。

等他反應過來時，車外的人聲已經少了許多，應該是臨近入宮的道路了，而他撐著臉，已經小睡了好一會兒了。

陸辭序怕臉上的妝花掉，連忙放下手坐正，一副不敢懈怠的模樣。林有行大概是瞧見他迷糊的模樣了，對他說：「時間還多，若是困了可以睡一會兒。」

陸辭序應著，想著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就幹脆睡一下，但還是怕弄散頭髮或者弄花妝容，所以也不敢睡得太過肆意，只低著頭小憩。

走得越久，周邊的聲音就越少，到最後除了馬蹄和車輪的聲響，他就已經聽不見什麼別的聲音了。

這會兒陸辭序差不多也精神些了。睜眼後窗紗外是鋪滿落葉的大道，路邊種滿了銀杏，一眼望去，一整條道都是金黃的，極其好看。

陸辭序不由得在心底感嘆，驚艷中又轉頭看向林有行，發現他也是撐著臉在看這道上的景色。只不過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讓陸辭序感到了些許漠然。

這樣想來林有行給他的感覺似乎一直都是如此，處於群花簇擁之中，卻又置風花雪月為身外。看似他沉溺其中，實則比誰都清醒。

陸辭序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把頭轉過去。換做一般情況，他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定是會被發現的。而這次他大概是直接無視他了。

大概是真的在想什麼事吧。

馬車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後，在宮門前停了下來。陸辭序不知是怎麼回事，以為是入宮需要查身登記什麼的，一晃眼卻看林有行撩開的簾子後露出了一張臉來。

那人對林有行行禮，道：「林大人安。皇上有請，請大人隨小的往觀花台來。」

林有行點點頭，轉頭看向正襟危坐的陸辭序：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