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幾天，陸辭序都沒有出過偏院。他好像是在和誰較勁似的，整天窩在室內，什麼都不幹，只捧著內容或平平淡淡或驚世駭俗的故事話本，一本接著一本讀，津津有味。

原月對此十分不能理解。在她的認知里，像陸辭序這樣除了吃飯就是看書，看完書就睡覺，一整天都沒幾句話可以說的人，多半是有疾病的。

她也試過勸說陸辭序，讓他出去多曬曬太陽，指不定還能長壯一些。但陸辭序多次敷衍甚至無視她，讓她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傷害，於是就再也沒有勸過了，想著幹脆放這個人在角落裡長蘑菇算了。

而至於陸辭序本人，是真的覺得無所謂的。說他自暴自棄，這倒也沒有，他還是很熱愛生活的；說他在是和誰置氣，這也大可不必，置氣這事又蠢又麻煩，他做不來。說到頭，檢討來也就一句：故事話本真好看。

但好在他也不是很想讓自己長蘑菇，所以在讀完上次搬回來的故事話本後，他就安安穩穩地踱步出門曬太陽了。

這一出門，就看見了擺著一臉不可置信望著他的原月。

「……公子，您出關啦？」原月猶疑著，都懷疑面前站著的不是陸辭序本人。

「你這丫頭，大早上說什麼胡話呢。」陸辭序笑道。

「公子，您魔怔了嗎？」原月摸了摸他的額頭，仔仔細細感受了幾遍，確定沒有發燙後才縮回手，「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好吧。」

「您的書都讀完了？」悶了這麼久，腦子一時出問題也是正常的，所以原月沒多管，只這樣問他。

「對。」陸辭序說著，進了屋去，不一會兒又提著一個小木籃子出來了，裡面滿滿噹噹全是書，「就這些了。你得空的時候替我放回去吧。暫時不用帶什麼書回來了，下次要看的話我就再去找。」

「噯。」原月應著，接過籃子，順手拿了幾本起來看看，而後就疑惑了，「這是……話本？我沒在書房見過這些書啊……公子您是從哪拿的？」

「這是從書房拿的啊——不是放在書架上的，這都是放在角落的櫃子里的書。」陸辭序說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是林有行給我的。」

「書房角落的櫃子里的……」原月喃喃著想了想，突然震驚，「……那個，裡邊放著的好像都是老爺和夫人的東西……」

陸辭序沒聽清她說什麼，不知為何她會這麼驚訝，只能不明所以地眨巴眨巴眼。

「不應當啊……」原月嘟嘟囔囔，問他，「這些書都是從那個櫃子拿的？」

「怎麼了嗎？」陸辭序察覺到不對勁，問道。

「沒什麼大問題……」原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只不過，大人他從不讓我們碰那櫃子里的東西……所以這得麻煩公子您自己去還了。」

「什……？」陸辭序被幾天前的與林有行的撞面嚇得仍舊驚魂未定，挺原月這麼一說又是一驚，「我不要。」

「此話怎講？」原月疑惑，「您上次不是去過了一次嗎……是沒記住路嗎？」

「沒有……呃……」陸辭序覺著說出自己害怕林有行這樣的話太丟臉了，所以幹脆扯了個謊，「他……他把櫃子上鎖了，我打不開。」

「也是……」原月摸了摸下巴，信了，「這會兒也找不到大人在哪……但這些東西我也實在是不好碰……要不……您送去大人的房間也行？大人的房間不上鎖。」

「呃……這……」陸辭序猶豫，問道，「他……他去哪了？最近沒回來吧？」

「大人去哪了我也不清楚……不過確實是有幾天沒回來了。大人行蹤不定，搞不好兩個月都不會露一次臉，但也有可能今晚就回來了。」原月說著，又笑問他，「怎麼了公子，您想大人啦？」

「胡說些什麼呢，你這倒霉孩子。」陸辭序皺著鼻子，趕忙擺擺手。

「嘿嘿。」原月樂呵著，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對他說道，「對了，公子，最近市坊在舉行秋收的慶典，這幾天晚上應該會特別熱鬧，您要不要出去看看？您到京城後都沒出過門，剛好趁著這個機會出去逛逛吧？京城有好多好玩的！」

「慶典啊……與我又沒有什麼關係，去湊這個熱鬧作甚？」陸辭序搖搖頭，轉身就要進門，「我在屋裡呆著便好。」

「別呀公子，您也出去走走吧……」原月一把抓住他，苦口婆心勸道，「您看您一天天的呆在家裡，什麼事都不做，除了曬太陽就沒什麼戶外活動，老爺六十歲時都沒您這麼頹……您可長點心吧！」

陸辭序眼前一陣恍惚，腦內不自覺浮現出當年陸子雨硬是要拉著他出去撿石子玩的場景。

原月越說越氣，口中的話漸漸地就從勸導變成數落：「您天天門一關呆在屋內一整天，不要我伺候什麼，端茶送水全都不要，我也沒辦法進去打擾您。這搞得我掃完院子後就無事可做，除了坐在台階上發獃就是坐在台階上發獃。別的院的姐姐妹妹們都不服氣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被抓去掃廁所了……」

「……行行行，我的錯，我對不住你。」陸辭序聽得頭大，連忙捂住耳朵打斷她，「可是，我出去也沒事可做啊……」

「哪會沒事可做啊！」原月急了，「您去逛逛商市買些東西，去賭坊玩玩遊戲什麼的……對了，您不是喜歡看書嗎？東市坊那邊書店可多了，什麼書都有賣，您想看的裡面肯定都有……還有茶坊，裡面可以聽書看戲什麼的……」

她叭叭說著，一會兒就列出了許多可以去的地方。陸辭序越聽越茫然，越聽腦袋越糊塗，最後實在是受不了了，不住搖頭，差點就要動手捂住原月的嘴：「好了，好了，我答應你，我出去……」

「當真？」原月立馬打住了，望著他，眼裡都要冒出光來。

陸辭序扶額，點點頭：「嗯，等晚些時候再準備……」

「好嘞！您等著，我現在就去叫宿荷姐姐！」原月歡呼一聲，沒等他說完就跳下台階飛奔了出去，看樣子是巴不得快點趕他出去，越早越好。

「……」陸辭序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門去。

……

原月的速度極快，才一刻鐘不到就把傳說中的宿荷從前院拉到了後院。陸辭序這邊頭髮還沒來得及仔細打理呢，就同宿荷一起被原月從後門推了出去，一瞬間從清靜的別院扎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小巷。

這還是陸辭序到京城後第一次出門。他望著陌生的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況且這會兒身邊還跟了個不熟到幾乎不認識的侍女，這就讓他更加尷尬了。

宿荷站在一旁，等他的指示，但半天都未見他有什麼反應。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的窘迫吧，她什麼也未說，只是溫柔地笑笑，問陸辭序：「公子想去哪裡？」

「呃……東……東市坊吧……」陸辭序結結巴巴，努力回想著原月給他列舉的地點，總算是勉強記起了一個名字。

「好。馬車備在路口，您隨我來。」宿荷微微頷首，遞了個「請」的手勢，便引著他出了小巷。

宿荷溫柔細膩，落落大方，既不似昭昭一樣難以接近，又不像原月一樣無厘頭，比起侍女，說她像長者更為貼切，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都給人十分舒服的感覺。一路下來，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兩句，陸辭序也就沒那麼多不自在了。

不過陸辭序也在暗想，這樣溫婉的人，也是能像昭昭一樣一隻手把他打趴然後綁起來扛回去的嗎？

……

到了東市坊後，宿荷和他大致講了講大路的通向和各個路口的位置，在確認他記住之後，才帶他進入市坊之內。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但市坊中的熱鬧才剛剛開始。各色的彩燈高掛，各攤各鋪前，百姓紛紛攘攘，偶爾還有敲鑼打鼓的隊伍穿街而過，喧囂，但也好不熱鬧。

陸辭序在季州時沒見過這麼大的排場，今日僅是一眼就覺得驚奇了。這玲琅滿目，對陸辭序這種沒什麼逛街經驗的人，無論什麼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沿著街，走走停停，這個小攤瞅瞅，那個鋪子逛逛，買一堆自己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兒，沒過一會兒就抱了滿懷，以至於連走路都困難。

最後是宿荷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個籃子替他全部裝著了，才解放了他的雙手。

中途他們還去了趟書店。陸辭序混在一堆小姑娘里，扎在放故事話本的書架前左看右看，精挑細選，最後挑出來幾本愛不釋手的，全部打包抱著回家。

後來也不知是走到哪裡了，兩個人打算出了街道上馬車回家時，陸辭序的肚子突然叫了兩聲。雖說聲音不大，但也足以讓身邊的宿荷聽見。

宿荷沒忍住笑了，問他：「公子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回去？東市坊這邊有很多口碑很高的食樓，出名的小吃也有很多。」

陸辭序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他是真的餓得狠了，實在是拗不過自己的肚子，只能不好意思地答應下來。

在問清楚他的口味和喜好後，宿荷列了幾個店名出來。陸辭序也不知到底挑哪個好，最後幹脆放棄了，讓宿荷直接帶他去看看。兩人就這樣順著小道又拐進了另一條街。

因為陸辭序不認路，所以就讓宿荷在前邊領著了。他自己則是在後面慢慢跟著，時不時還會被什麼新鮮東西吸引目光。

而就在目光游移之中，他捕捉到了在涌動人群中的一個身影。

金絲雲紋的白衣，身形挺拔。

是林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