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原月道別後，陸辭序就向著庭院那邊去了。

他來庭院的次數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誤打誤撞進入此處，而後又因為找不到路匆匆離開。像現在這般休閑認真地在此處遊盪，倒還真是第一次。

不過這時候侍女們都到前院去了，庭院的燈還沒來得及打起來，這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什麼。此刻只有縈繞在鼻尖的花草的清香提醒他正身處庭院，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因此陸辭序在找清楚路後就加快腳步離開了，沒有停留多久。

他走到廊房入口的時候，發現各間都是亮著燈的，不知是林家的習慣，還是侍女門匆匆離去還未滅燈。但糾結這些確實也沒什麼意思。所以他也沒多想，只記著原月說的「左邊第五間」，順著欄木走著，挨個數了過去。

在經過第二間的時他還不死心，特地推門進去看了看，發現還真是個兵器庫。於是他無言，假裝自己從未認錯過，徑直走向了第五間。

路痴不是錯，要怪就怪這房子，建得太複雜了。陸辭序一邊這樣安慰自己，一邊推開了書房的門。

而後他看見了在桌案前寫東西的林有行。

陸辭序瞬間退出了書房，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發生、自己沒有在此處存在過，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可好死不死，他這剛抬腳走了第一步，就聽見書房中林有行發聲了：「進來。」

陸辭序本想不理他直接跑的，但是轉念想想就這樣抱著一堆書灰溜溜地跑回去未免也太蠢了些，所以他嘆了口氣，認命般轉身進了書房。

陸辭序進去後，就站在門口沒有動彈。而林有行也沒有管他，先是不緊不慢地把筆下的一行字寫完了，才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為何看見我就躲？」

「……沒躲，我……我是嚇著了。」陸辭序在他面前撒謊的時候，舌頭總是捋不直的，「……聽……聽這裡的人說你很少回來，所以……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確實。」林有行對於他的解釋沒追究什麼，只點點頭，「來放書？」

「……是，順便找找有沒有其他能看的。」

「好，你自便。」林有行用指甲敲了敲桌子，「看完的書放著便好，會有人來收拾的。」

他說完，便沒有再看陸辭序，而是繼續動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陸辭序這下才舒了口氣，應了一聲，把書堆在一旁的桌案上放好後，就鑽進了陳列的書架子中去。

不管怎麼樣，林有行不找他麻煩就是好的。

……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整個書房內都是寂靜無聲。除了林有行偶爾翻動紙張的聲響，就再無其他。在這種沉寂之中，陸辭序幾乎能聽見燭火躍動的聲響。

他為了等林有行先離開書房，已經在書架子里的過道中窩了至少半個時辰了。這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是他覺得自己必須要比林有行後出去才行。

這種執念，陸辭序暗自在心底把它命名為男人的尊嚴。

但是堅持這份執念有什麼意義呢？

呵呵，不知道。

在目不轉睛觀察林有行半個時辰後，陸辭序還是沒能在他身上察覺出什麼想要離開的念頭。對方甚至是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反而是陸辭序自己現在已經堅持不住了。

但是為了心中的執念，他還是忍下來了，抱著「比就比誰怕誰」的心思，從旁邊的書架上隨便抽了本書，就地坐下，高高興興地閱讀起來。

他覺著，自己能看書解悶，林有行不能。等林有行什麼時候寫得不耐煩了，自然就會起身離開了。等到那時自己再離開，既不尷尬，又不會被他找麻煩，可謂是快活。

不過他才沾沾自喜了沒兩分鐘，現實就給了他一記耳光。

……這書里寫的東西，他完全不能理解。雖然能勉強知道是在描寫兵法，但是他還是看不懂。

陸辭序生來就不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東西，自小就對鬥爭什麼的不感興趣。而陸辭序的教書先生在無數次的失敗後終於明白了教陸辭序兵法還不如對牛彈琴，也就沒給他繼續介紹兵書兵法，只教他詩詞歌賦和一些聖賢道德，對紛爭再極少提及。

不過這倒也合了陸辭序的願，因為本身他就不願去接觸這些。

而現在，他對著滿滿一屋子的兵書，無處下眼。

說來也是，林有行的父親是有名的大將軍，家中自然是有兵書的。若是說這林府沒有兵書，那才是件怪事。

陸辭序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看了兩行，為了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他甚至還低低地讀出了聲。只不過左耳進右耳出，讀到最後口幹舌燥，他也沒能看出個什麼名堂來。

就在他頭昏腦漲眼前一片朦朧的時候，腳步聲在他耳邊響起了。等他反應過來，林有行已經站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

「你喜歡看的書，大概都在那邊兩個架子上放著了。」林有行大概是瞧見了他一臉迷茫，沒忍住樂了，「這邊的都是兵書，你看得懂麼？」

「……」陸辭序沉默了一會兒，為了讓自己顯得不是太尷尬，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看……倒是看得懂……能不能領悟……那就不一定了……」

「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對這些感興趣的人。」林有行輕笑，走到他身邊拿過他手中的書，放回了架子中。

「看起來？」陸辭序愣著，指了指自己，「……那我看起來像對什麼感興趣？」

「你看起來像對睡覺比較感興趣。」

「……」好像也沒什麼錯。

林有行見他無法反駁，又是笑了。隨後問他：「上次讓你拿書，你只選了些詩集去。你對詩詞歌賦感興趣嗎？」

「呃……倒也不是……」陸辭序猶豫著，最後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比較喜歡看野史外傳，還有……故事話本。」

「野史外傳什麼的還能理解……」林有行似乎是有些驚訝，「故事話本……？你還有那種小家碧玉式的愛好？」

陸辭序被他這麼一說，臉差點要紅了。他當然清楚，和他差不多年齡的男子，不是沉迷吟詩作賦，就是正值血氣方剛，誰都瞧不上這俗氣的玩意兒。而他自己一開始也是沒什麼興趣，後來是因為陸子雨的推薦而去看了看，這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林有行看他沉默不語，卻也沒逗他，只是說著「往這邊來罷」，便引著他往一旁鎖著的櫃子方向去了。

「這家中野史外傳什麼的倒是沒有。」林有行從旁邊架子上的小盒子里拿出了鑰匙，解開了鎖，「不過故事話本還留了些，都在這裡。但這都是些老書了，大概跟不上潮流。你若感興趣，就挑些去看。」

陸辭序看著塞了滿滿一櫃子的話本咋舌，轉頭看向林有行：「……你也看這些……？」

林有行斜視他：「以前我娘愛看。」

「……哦。」陸辭序沒再說話，從那櫃子里隨便拿了幾本就作罷了。

「還要別的麼？」

「不，不要了。」陸辭序搖搖頭，看著這滿室的書，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書房裡的書……你都讀完了？」

「大部分都讀完了。」林有行說，「所以你要是想看，隨意拿便是。」

「……你對兵法很感興趣？」

「不怎麼感興趣。」他回答，過了一會兒又笑問，「你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東西？」

陸辭序趕忙搖頭：「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林有行說完，便端起了燭台轉身走了。陸辭序這邊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不喜歡，為何還要去讀呢？既然讀了，為何還是不喜歡呢？

林有行似乎不想多說什麼，陸辭序猜不到，也不敢去問，所以幹脆就閉了嘴。

……

最後，是林有行把陸辭序送回了偏院。

這一路上陸辭序沒問他什麼，林有行也沒開口說什麼。沉默一路，雖說是有些尷尬，但好在還是平和。

實際上陸辭序有許多想問他的，但不知為何總是開不了口。

在道別的時候，陸辭序問了他：「你當時……為何會出現在紅雨樓？」

林有行愣了愣，隨後笑道：「你是不是還想問，為何我會選你回來成親？」

「……」陸辭序沉默著點了點頭。

這燈火朦朧，陸辭序也看不釐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笑了一會兒後才慢悠悠說道：「我不能選普通的女子成婚，因為若對方的父母知道這隻是做戲一場，不管傳不傳出去，都會對我不利；我也不能選京城的風塵女子成婚，因為我身邊的人太多，只要略微清楚我一些，一看便能看出倪端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跑遠些，找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選一個不起眼的人。」

他說：「去到紅雨樓，還有遇見你，都只是巧合而已。」

短暫的沉默後，陸辭序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便轉身進了院子。

他也不明白，本來聽見這些自己應該是可以鬆一口氣的。

可是為何現在心中這麼鬱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