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內
小說: 花庭歸江園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369 更新時間:2020-01-15 19:26:09
……
陸辭序是在一輛馬車內醒來的。
睜開眼時,他是倒在軟榻之上的,手腳都使不上勁。馬車無顛簸之感,大概是停著的。他呆了會兒,緩慢地坐起,晃了晃如石磚般沉重的腦袋,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短打,恍惚了一會兒,想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哪。隨後無意間一瞥,發現自己的右腳踝被麻繩綁著,拴在了一根不知從哪伸出的木柱上。
陸辭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人強行劫了。他在內心無語了一會兒,想起了那記手刀,於是抬手捂向自己的頸脖。
……頸脖不疼,反而渾身上下都酸痛得很,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陸辭序想半天沒想出一點頭緒,覺著定是那叫林有行的趁他昏迷揍他了。
他活動活動了胳膊,開始與腳踝上綁著的那麻繩鬥智斗勇。
鬥了一會兒他發現這繩子系得極亂極緊,陸辭序的指甲都要被摳得撬下來了,那繩子的結還是沒有一絲鬆動的跡象。
於是陸辭序放棄了,癱在榻上,摸著空空如也的肚子,雙眼無神地望著車的頂蓋兒。
肚子叫了一聲……
肚子又叫了一聲……
「好餓。」陸辭序默默地數著自己肚子哀嚎的次數,一邊默默在腦海里想著。
在肚子叫到第三聲的時候,馬車的錦緞簾子被掀開了。
陸辭序猛地坐起,看著掀起簾子踏上馬車的少女。
少女扎著幹凈利落的丸子頭,眉眼帶有英氣,眼神凌厲。她穿著和他同樣的短打,卻對他恭恭敬敬行禮:「公子。」
陸辭序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見她蹲下要幫自己解腳上的繩子,才慌忙說:「這繩結複雜,你可能解不開……」
隨後他就看見少女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一把割斷了那根他怎麼都解不開的麻繩。
哦。
陸辭序閉了嘴。
「大人系的繩,無人能解。」少女似乎是笑了笑,但細看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幫他把斷成兩截的繩子從腳踝摘下來,便下了車,退至門邊,「陸公子,請先下車,隨我來。」
陸辭序在心裡嘆了口氣,忍著渾身的酸痛下了車,對少女說了聲「多謝」。
馬車停靠的地方,是種了楊柳的湖邊。這地方陸辭序沒來過,也不認得,看著灑滿碎光,被風拂起褶皺的湖面,只覺得陌生。
他到底昏迷了多久?為何一醒來就是白日,而且已經被帶到了陌生的地方?
還有……那個人綁他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陸辭序不信他說的所謂「成親」,覺得那大約只是個為了報復他而開的玩笑罷了。
少女帶著他,在湖上廊橋一拐再拐,拐到了一個亭子前。
亭子被如薄霧一般的紗掩起來了,能遮風,但畢竟是半透明的紗帳,不用細看也能看見亭子內的景象。
在這浮動的朦朧中,陸辭序看見亭中人模糊的身影,不由得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少女在帳外行禮,喚了林有行一聲,聽他說了聲「進」,於是就把陸辭序帶了進去,自己則退了兩步,再次行禮後,轉身退下。
陸辭序貼著紗帳站著,不敢靠近他。林有行先前撐著下巴在看湖中擺尾遊動的錦鯉,半天沒聽見陸辭序的動靜後,轉過了頭,疑惑地看著在原地愣愣站著的陸辭序:「站著做什麼,坐啊?」
陸辭序猶豫了一會兒,覺著不坐也是委屈自己,於是乖乖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了。
這下林有行不看水中錦鯉了,而是盯著他看了起來。陸辭序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想著起身走人,要麼跳湖也行。
被林有行整得,他現在看見水就想往下跳。
「吃點東西?」陸辭序聽見聲音,微微抬了抬頭,看見林有行把手邊的糕點往自己這兒推了推。
陸辭序本來想說「不用」的,但好死不死,肚子不爭氣地哀嚎一聲,讓周圍陷入一片寂靜。
於是,陸辭序在林有行充滿笑意的目光下,毫無骨氣地拿起了第一塊糕點,咬了第一口。
他咬了第一口後,就再沒停下來過,三兩下便把面前滿滿一盤糕點掃得幹幹凈凈,連渣屑都沒剩一點,風捲殘雲的模樣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餓了八百年的餓死鬼。
哦,不對,不是像,他就是餓死鬼。
他甚至還想再要一盤,於是小心翼翼地抬頭瞄了林有行一眼。
「還想要?」林有行笑了。
陸辭序也不顧什麼尊嚴了,把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一樣。
「你餓得久了,不能一下子吃這麼多。」林有行沒給他糕點,只給他一碗茶,「忍一會兒,過幾個時辰再給你吃些。」
「……我昏了多久?」陸辭序端著茶,問他。
「四五天吧,記不大清。」林有行想了想,如是回答。
「什……怎麼會這麼久……?」陸辭序驚了,手中的碗一斜,差點摔了,「你……你怎麼沒一掌把我劈死啊……!」
「倒不是那記手刀的原因。」林有行給自己斟了盞茶,「我怕你醒了想著逃跑,所以在你昏迷的時候給你餵了點蒙汗藥,讓你多睡會,以便我把你帶出城,斷了你跑的念頭。」
他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無辜,彷彿就是一件極其平常的事而已。陸辭序看著他那彷彿人畜無害的表情,陷入沉默之中。
睡了四五天,怪不得渾身酸痛呢。
「那現在我們在哪……?」
「楚月城內,將要出城了。」
楚月城是中北方的小城,離季州城有著十萬八千里遠。出城後再向北走,大約十天後就能到京城。
回家是不可能的了,而且這會兒已經過了出陽城了,他再想逃,也沒機會了。
「陸辭序,季州縣令陸習治的兒子,祖父曾是在朝文官……」林有行敲著茶杯的杯沿,低聲說道,「陸家在季州的地位也是顯赫,為何你要說自己無家可歸呢?」
陸辭序沉默,好一會兒後才開口:「……家中有人設計害我,我無法,只能出逃。」
「你可是長子,怎麼連抗爭的能力也沒有?」林有行看著他,笑,「你既然能從家中矇混過關逃到青樓,那就說明你還不傻。」
「因為沒有必要。」陸辭序說,「……長子只是個名頭,按實際說來我不過一個私生子罷了。抗爭到最後,不過保得小命一條,繼續苟活。既然有別的方法,又何必在家中鬧得不可開交呢?鬧大了不僅討不到好處,還惹人心煩。」
「你倒懂得退讓。」
「能保住命就夠了。」陸辭序說著,看著自己身上的短打,突然想起了,「還沒問,大人將我帶出來是為了什麼……?若是收作家僕……」
「我不要你當家僕。」林有行打斷他的話,「我好像早就和你說過了,你是沒聽見,還是當作玩笑了?」
陸辭序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罷了,我再說一遍也無妨。」
林有行將身子前傾,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要你,和我成親,做我妻子。」
有病啊。平生第一次,陸辭序誕生出了想要破口大罵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