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分鐘後，陸辭序房間的門被叩響了。

他剛要開口說「進」，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張開的嘴又閉上了，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定定地看著映在門上的剪影。

那叩門的人看他沒動靜，便自己推了門進來。和陸辭序想的一樣，進來的不是王小天，而是那張姓的鴇娘。

……手裡還捧著兩個饅頭。

「孩子啊，我聽小王說了，你想吃饅頭。唉，也怪我沒顧慮周全，忘了你長途奔波，定是餓壞了。」鴇娘看陸辭序半天沒有動靜，權當他是過於害怕了，「來，你先吃吧，吃飽了再說。」

陸辭序從她手中接過那饅頭，一瞬間險些淚流滿面。

……這饅頭，比早上陳氏強行塞進他衣服里的那兩個還燙。

「……我知道，你剛來就讓你接客，太難為你了。」鴇娘看他捧著饅頭髮愣，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牽著他在小桌旁坐下，「先前那位大人來時，沒有點名說要誰。但咱們樓中的兩位花魁今日都有客，列給他的幾個舞女他又看不上，我這才……這才和他說了還有個新來的小藝女。他或許也是想嘗嘗鮮，才決定點你。」

「……」陸辭序沉默。

「沒有事的，第一次，每個人都會害怕，今後習慣了就好。」鴇娘安慰他，「那位大人出身高貴，但你年齡還小，也沒什麼經驗，盡了自己的努力去伺候便行了。那大人看著也不是什麼怪異之人，應該不會有什麼特殊的癖好。他若是讓你做什麼你不願意做的事，你就盡量推辭，他看你年齡小，應該是會諒解的。

「還有……你的嗓子……你若是實在不願發聲，那就告訴他你得了喉疾，怕發聲壞了他的興緻，糊弄過去便是。」

陸辭序暗地裡咽了口口水，遲疑著點了點頭。

「辛苦你了孩子……」鴇娘摸了摸他的頭，又牽著他到了梳妝台，「來，我替你上點妝。」

鴇娘的手法輕柔，在陸辭序臉上抹弄著，毫無什麼異樣之感。陸辭序垂眸，只任憑她擺弄。

鴇娘只是簡單替他抹了些胭脂提提氣色，再迎著他衣服的顏色，在他頭上別了個素色的花飾，也未做過多修飾。

「……你的底子是真的不錯，紅雨樓好多年都未見過這樣秀氣幹凈的姑娘了。」鴇娘替他裝扮完，掩著嘴笑道，「那位大人也許會喜歡吧。畢竟艷俗見多了，素雅便更顯得特殊了。」

陸辭序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對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接受她的讚賞。

但實際上他非常疑惑：為什麼，從來沒人誇他帥呢？

鴇娘還想和他說些什麼，卻見王小天推門進來催了：「哎呀，還沒好麼？那位大人已經在問了！我可怎麼說啊！」

「好了好了，這就來。」鴇娘連忙站起身，回頭對陸辭序說，「別害怕，你儘力便好了，啊。」

說罷，她便匆匆趕了出去。

陸辭序在梳妝台前坐了一會兒，隨後起身，走到小桌旁，拿起那兩個饅頭。

……還是燙。

……

那名為林有行的大人進來時，陸辭序正在與自己胸前的饅頭作最後的鬥爭。聽見了木門的聲響，他便立馬收回了手，警覺地轉過身去。

只不過僅這一眼，他便愣了。

來者形體修長，樣貌生也得極其好看，若是放在市坊之中，定是會被無數姑娘追捧的。這與他想像中的肥膩老男人的形象大相徑庭。他身著金絲雲紋的白衣，持著一把摺扇，正在手上玩弄著，漫不經心，既顯得慵懶，又毫無頹廢之感。只這一眼，就足夠震撼。

林有行似乎是察覺到他眼神中的呆愣了，輕笑了一聲。陸辭序這才回過神來，不知怎的有些懊惱，以至於欠身行禮的動作都顯得彆扭。

至於他為什麼會懊惱，他自己也說不清。

在打發完門口的幾個侍從後，林有行在桌前坐下了，放下了手中的摺扇，換拿桌上倒扣的雕花酒杯把玩著。

陸辭序站在床邊，離他有一段距離。他看著林有行沒什麼動靜，於是他也沒什麼動靜，只站在原地，低垂著頭，作出一副唯諾的模樣。

這以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房內都只有瓷器輕微的碰撞聲。

陸辭序本是希望就這般下去，最好對方是再沒有下一步動作，這樣他還方便脫身一些。但實際上在這種現狀里，他也並不輕鬆。林有行這人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在這樣的沉默中，更是逐漸放大，逼得他快要窒息。

好在林有行在玩了一會兒後，終於對那酒杯沒了興趣。他這才把目標轉向了站得遠遠的陸辭序：「你不會說話？」

陸辭序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擺了擺手。

「那會斟酒麼？」他這般說著，似乎帶了些笑意。

陸辭序的內心實際上是拒絕的，但這一關他不過不行。於是他自我掙扎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便走到了林有行身邊，替他斟酒。

他在內心鼓勵了自己好幾個回合，努力回想三白及其他幾個親近的侍女服侍他的模樣。但他畢竟是從小被侍奉到大的，替人斟酒這件事還從未做過，縱然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模仿，卻還是顯得極其怪異。

在他斟酒的過程中，林有行的視線是一直放在他身上的。陸辭序全程沒敢抬頭，生怕他看出什麼倪端。只不過他斟完酒的那一刻，還是沒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結果就和他的視線相撞了。

他的桃花眼顯得多情，但細品下來，情愫消散，只剩薄涼，那對眸子如此深邃，彷彿怎麼也望不到底。

陸辭序不敢多看，放下酒壺就準備退回原位。他自知已經無法再對付這個人了，再怎麼周旋，最後都會被看穿，與其等他追究，還不如想個辦法直接逃離。

從正門出去定是行不通的，而且照現在這情況看來，他大概是還沒跑出這房間的門，就要被抓回去。

那麼……房間里的那扇窗戶……

他先前就瞧過了，這窗戶不大不小，剛好夠他鑽出去，而這下面，是一條河。雖說他不怎麼會水，但跳窗也比在這裡等著受死要好。

這樣想著，他瞄了一眼林有行，發現他沒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撐著頭品酒，不由得鬆了口氣。

於是他放輕了腳步，悄悄移步，靠近屏風旁窗戶的位置。

就算被發現了也沒有關係，借口說是覺得有風，來檢查窗子有沒有關好便是了，要是實在不行，就直接跳，反正也抓不到。陸辭序想好了下一步的計劃後，不自覺有些沾沾自喜。他想著，畢竟船到橋頭自然直，生活不會這麼喪心病狂地來捉弄他的。

但他的手才剛剛觸碰到窗木，便聽見了身後傳來的細微的聲響。

他一驚，回頭便看見林有行正站在他的身後，定定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陸辭序猛地抽了一口氣，被嚇得不輕，出了一身冷汗，手下意識一抖，縮回了身後，同時轉過身，看上去就是一副試圖掩蓋什麼模樣。

在這個人面前，他所有偽裝都不堪一擊。

就連精心布置的計劃也是，在他面前，全部成了絕望之下的走投無路。

這會兒，陸辭序是真的對面前這人產生了恐懼之感。若不是身子貼在牆上，怕是就要因為腿軟而癱倒下去了。而林有行還在逼近，他在這樣的角落裡無處躲避，只能徒勞地貼著牆。

林有行就這般堵著他，兩人的距離極近。陸辭序幾乎能感受到他的每一次溫熱的吐息，聲聲環繞在他耳畔，略微濕潤的氣將他的耳根染紅，淡淡的霞色直延面頰。

他清楚了，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林有行的手撫上了他的臉，替他將先前垂落的髮絲別向耳後。陸辭序被他微涼的手激得有一瞬間激靈，腦內頓時一片空白。同時，他感受到了林有行伸向他腰間的手。

活了這十幾年，他哪裡被這樣對待過？如此富有情慾之意，對方卻還是與他同性別的人。

完了。陸辭序閉上了眼，在心裡絕望吶喊。這下不僅是逃不了了，連自己的清白都要沒了。

清白沒了以後，人家發現他是男人，說不定驚懼之下還會一刀砍死他。

完了，真的完了。

林有行的手輕輕一拉，他的束腰繩便鬆開了。陸辭序這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從腦內的一團亂麻中掙脫出來，猛地睜眼，抬手捂著胸，想要護住什麼東西。

結果沒能護住。那兩個白花花圓滾滾的東西隨著他衣服的散開掉落，分別在地上滾了兩圈，又滾回到了他的身邊，被腳一擋，便靜止不動了。

「……」陸辭序沉默。

「……」林有行先是看了看，隨後遲疑地與陸辭序對視了一眼，同樣沉默。在兩人交錯的沉默中，他就這樣沉默地蹲了下去，沉默地撿起了地上其中一個饅頭。

嗯，熱的，還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