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小王，就是陸辭序所說的友人。

小王名王小天，是陸家前管家的侄子的小兒子，小時候經常跟著管家到陸家做些小雜活，在陸家上躥下跳，掙些口糧，某次被安排到陸辭序的院里做事，才和陸辭序相識。他和陸辭序作了一段時間的玩伴，後來因為家中實在貧困，才不得已離開陸家來到青樓打雜，一做就是好幾年。

不過他這人機靈，做事也有效率，在鴇娘這邊混得雖說也算不上風生水起，但至少是不再用餓肚子了。

前些天，宅出了名的陸辭序突然翻過了一座山來訪，說自己有大難，要他幫助時，他還以為這傢伙是在和他開玩笑。

「有難去官府報官啊，來青樓作甚？再說了，我一個打雜的，還能幫你大事什麼不成？」王小天在心裡這樣想著，認定了陸辭序是嫌得沒事來找他樂子，心裡不爽，但是嘴上還是給他糊弄了過去。

如今還真的在這裡看見了陸辭序，而且還是這幅打扮，嚇得他都要昏厥過去。

為了使自己不昏厥過去，他打算問個清楚。所以他上了二樓後，瞅著四周無人，便急急忙忙把陸辭序拽進了房間。

「哎呦我的大少爺，你……你這是玩哪出啊……！？」一進門，王小天的汗就止不住地流，搞得他只能掏出毛巾不停擦汗，「陸家那麼好的地方不好好待著，來這青樓幹啥啊！……還……還這幅打扮……」

「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麼？」陸辭序比他冷靜多了，進房間後首先就是推開窗子，觀察外面的情況，「想都不用想，你定是當玩笑去聽了罷。」

「嗨呀！你當時又沒和我說清楚，我哪知道你是來真的啊！」王小天欲哭無淚。

「現在我不是過來和你解釋了麼。」陸辭序一邊拿熱水給自己卸去臉上的塵土，一邊笑著和他解釋，「陳氏設計害我，我迫不得已才跑出來了。」

「那你就快跑啊！還呆在這裡做什麼……」

「我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身無分文，你讓我光憑這兩條腿跑？」

「那你來找我幹啥？難不成我還能把我的腿拆下來借你跑路不成？」王小天琢磨了半天都沒搞清楚這位少爺的腦迴路，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你就說你接下來要去哪吧！我借你銀子……」

「急什麼，我這幾天忙來忙去到處跑沒睡過一個好覺，你先讓我在這歇兩天。」陸辭序伸了個懶腰，跑到床榻上去混了兩圈，蹭了一被子的灰。

「哎呦喂，少爺啊，你以為這是哪兒啊……」王小天急得跺腳，眼見著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別以為那老鴇好對付，她的腦迴路和別人不一樣的！要換我，能跑早就跑了，你還特地來這……你到底在等個啥啊……」

「等一個商隊。」陸辭序逗他逗夠了，這才笑著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打聽過了，一天後會有商隊南上回京，剛好就經過季州北城。」

「所以你是想混入商隊離開？」王小天琢磨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陸辭序點頭：「嗯。到時候就麻煩你替我找一套短打來，其他的我自己來便好。」

「這法子妙啊！」王小天面露驚喜之色，頓時對陸辭序心生崇拜，「那你離開季州後打算去哪？」

「去出陽城——那兒有我爹的故交，算是我一個比較親近的伯叔。我去他那兒投靠一段時間，順便讀些書，待到下次皇城招攬人才之時我去參試，也許能混個名次。到時候我成家立業，就再不怕陳氏的威脅了。」

陸辭序說著，突然嘆息了一聲：「但這也說不上容易啊。至於今後該怎麼走，我還得再細做打算。」

「……」王小天本是想安慰他幾句的，但是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只能沉默。

「對了，小天。」陸辭序突然叫他，眉頭微皺，面色凝重。

王小天見他突然這幅認真起來的模樣，身體猛地一陣僵直，也不由得正經起來。

他就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任務絕不會只有一件短打這麼簡單……

「你們這藝女用的澡堂，我能進麼？」隨即，他便聽見陸辭序一臉嚴肅地如此問道。

「……還是我給您打水來洗吧。」

……

之後的一個時辰中，王小天在眾路人疑惑的目光中，在陸辭序的房間進進出出，一會兒提水，一會兒送衣服，忙得滿頭大汗，終於在一個時辰後伺候好了這難應付的大少爺，甩上房門就逃回了老鴇身邊，並在心裡默默發誓，從此再也不要與陸辭序有任何交集。

而房間裡邊，梳洗完畢重新變得香噴噴的陸辭序對著王小天送來的一堆妖艷得不忍直視的衣服沉思了一會兒，隨後從中選了件還算素雅的鵝黃色交領襦裙穿上了。接著他走向了梳妝台，看著一堆胭脂水粉發愣。

這桌上放著的，都是女人化妝常用的東西。口脂，畫眉墨，妝粉，胭脂……等等等等，應有盡有。陸辭序早上被那幾個妝娘折騰得終生難忘，對她們的手法都記憶猶新，於是想著自己琢磨一下，是不是能自個兒整個妝出來，然後從此再也不用受那種折磨。

那胭脂水粉看起來精緻小巧，只不過幾個圓盒，可操作起來卻令陸辭序止不住咋舌，沒過多久便眼花繚亂。但是俗話說得好，既然是自己選的路，哭著也要給它走完，所以陸辭序幹脆就硬著頭皮，繼續往自己臉上折騰了。

就這般化了一會兒，陸辭序覺得自己似乎能夠適應了，手法也愈變愈嫻熟。正在他沾沾自喜之時，房門突然被推開打在牆上的一聲巨響嚇了他一個激靈，畫眉的手斜出去了好幾度。

他疑惑地轉頭，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王小天。

「少……少爺，您……您快些……準備一下……跑吧……大……大難來了啊……！」王小天本就是一臉驚恐，在看見陸辭序的妝容後就更驚恐了，這次是真的要哭了。

……

「什麼大難？」陸辭序迷茫，不懂他什麼意思，「老鴇知道我的身份了？」

「嗨呀……！比這還糟糕！！」王小天累的不行，閉著眼癱在地上喘氣，看起來虛弱無力。他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口氣：「林……就是那位林大人……他到咱們這來了……」

「林大人……？哪位林大人？」陸辭序依舊迷茫。

「哎呦，您真傻還是假傻啊！」王小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林大人啊！京城的那位林大人啊！他的風流逸事坊間都傳遍了，你說還能有誰？」

「我出門少，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陸辭序對他的大呼小叫莫名其妙，幹脆不理他了，轉過身繼續研究自己的妝。

「您這哪是出門少，這是根本沒出過門啊！」王小天痛心疾首，「林大人就是……嗨呀！我懶得和你解釋！反正老鴇現在已經去迎他了，你趁現在快準備一下，別被他發現你是男兒身！發現了咱們全都要完蛋！」

「我準備個什麼，聽你口中說的，既然是這麼厲害的人物，難不成老鴇還會讓我去接客？」

「……她還真是讓你接客。」

陸辭序手一抖，胭脂盒子啪嗒一下，翻面朝地。而他，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王小天，滿臉都是問號。

「……我好像早就和你提醒過了，老鴇那娘們的腦子不正常。」王小天手一攤，滿臉無奈，「你肯定也是當笑話去聽了吧。」

……

後來的五分鐘，陸辭序腦內只有一片空白。

王小天說，這林大人，名為林有行，無官無職，卻是當今聖上面前有名的寵兒。他的祖輩世世代代為將，為皇室服務，他自己卻只做個閑人，守著萬貫家財，整日無所事事吃喝玩樂。

雖說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從京城南下來到季州，更不明白他為何會選擇紅雨樓這一小小的不出名的歌舞坊，但既然他來了，那就一定得讓他盡興。若是他有什麼不滿意，一個不開心，那他們估計就是全樓殺頭的下場。

「……為什麼要選我？」陸辭序沉默許久，才白著一張臉問道。

「不知道啊，好像是他點明了說要新來的藝女。興許他知道你，而且知道你的計劃……？」

「不可能。我與他素未謀面，更別提相識。」陸辭序反駁，接著又是一陣沉默，隨後他嘆了口氣，「罷了，自己選的路，哭著也要走完。來便來罷，我儘力應對。」

他看著鏡中自己被化得慘不忍睹的臉，輕嘆，拿起一旁打濕了的毛巾便開始卸妝。

「少爺，您可千萬儘力啊！」王小天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地哀求他，「咱們紅雨樓的人的性命，可是全掌握在您手中了啊！」

陸辭序點了點頭。隨後他想起了什麼似的，猶豫了一會兒，轉頭對王小天說：「……你去幫我找兩個饅頭來。」

「誒……？」

「……記住，要不燙的。」這次，陸辭序的面色是真的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