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要將陸辭序送去的地方，是這方圓百里內最大最有名的花街。

這花街在季州城的北半城，在季州城發展之初就已經有了雛形，十幾年下來，早已成為了季州的名點。陸辭序住在南半城，不清楚這邊的情況，只知道自他記事起，這兒的景象就異常熱鬧。縱然他在生命的前十七年裡從沒跨越過常陰山，卻也聽說了這條花街的名頭。

他知道這條花街內有許多有名的妓坊，出了數個以美貌和才技聞名的花魁。在隔壁城中，甚至是在臨近京城的地區的一些達官貴人和紈絝子弟都不遠千里慕名而來，就是為了一睹她們的芳容。

所以，陸辭序選擇此處作為自己逃離的過渡點，不僅是因為有友人在此，更是因為此處魚龍混雜，他所設的計劃就算是被預料到了，那些人也沒辦法在如此混亂的地方輕易尋覓到他的行蹤。

待他和中年人順著小路下了山，到達花街時，已經是晚燈初上了。花街燈火徹明，或大或小的紙籠自街頭到街尾，沒有一處斷絕，這就顯得此處無比快活，而人群更是熱鬧，熙熙攘攘，往來不絕。

中年人似乎對花街這一片挺熟，帶著他在擁擠的人群中三拐四拐，就將他帶到了一座歌舞坊前。

「你曾說過，你是會琴的，對吧？」在眾多尋歡作樂的人之間，中年人壓低聲音問他。

「是。」陸辭序應聲，又將身上的斗篷掩了掩。

「好。」中年人點了點頭，領著陸辭序進了歌舞坊，「接下來你不用出聲，交給我便是。」

陸辭序聽他的話，便將頭埋低了些，使斗篷的帽子能將臉整個遮掩住。

帽檐外透著花燈的彩光，迷濛而妖嬈，就如同耳邊晃過的不同女子的嬌笑一般。他被牽引著，從青石路到實木過道，眼前不知閃過了多少燈火朦朧。

待到鼻尖縈繞的胭脂水粉的氣味淡去、被清新的花味燃香所替代時，陸辭序聽見中年人低聲對他說了一句「到了」。

周邊依舊嘈雜，有金銀鐵器碰撞的聲音，還有許多人來回走動的聲音。不遠處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誰呀，不打招呼就進到這裡……哎呦！這不是李獵人嗎！」

這一聲驚嘆後，便是一陣小碎步的聲響。那女人似乎和中年人是熟識，此刻特意跑到了跟前來迎接他。陸辭序將頭低著，透過帽檐剛好能看見她花色的裙擺。

「今兒怎麼有心情到咱們紅雨樓來？」那女人極其熱情，「你若是要來也提早通知奴家呀！今日裊裊和小娥都有客，可沒給你留什麼認識的姑娘。」

「那我下次再來會提前和你說的。」中年人笑笑，「不過，今日倒不是來消遣的。」他說著，將陸辭序牽到了自己的身前。

女人一愣：「這位是……」

陸辭序掀下了帽子，循著記憶中家中侍女行禮的模樣，朝著女人欠了個身。

他在下山前，已經稍稍做了裝扮。先是將身上的裙子外衣撕得差不多破爛，為了顯得足夠灰頭土臉，他還特地去土堆里滾了兩圈。

陸辭序不知道花了妝的自己還像不像女人，但計劃已經到了此步，就算硬著頭皮也得演下去。

「這位是我在黑市附近撿到的來自異域的女子，因為戰亂流亡到此。若是就這樣被人販子拐騙去了黑市做買賣，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未免也太過殘忍。我想著反正她也是孤身一人，將她送來這邊，好歹也能有個容身之處。」中年人如是說道，「我問過她了，雖說不是能歌善舞，但琴棋書畫還是會一些的。您費點心，培養一下，這孩子也是能有長進的。」

「哎呦……真是可憐吶……」女人微微皺著眉，憐惜地看著陸辭序，眼中似乎有點點水光。

陸辭序看她一副泫然淚下的模樣，聯想到陳氏，不由得一陣頭皮發麻。

「怎麼樣？您意下如何？」中年人問道。

「既然是李獵人的意思，那奴家定是要照辦的呀！」女人「咯咯」笑道，把陸辭序領到了自己這邊，「這孩子放在我這邊，您就放心吧！」

「那便多謝張姑娘了。」中年人笑著抱拳。

「哎呦，我多大歲數了，您還叫姑娘！真是羞了我這張老臉嘍！」張姓的鴇娘笑得極其開心，「誒，那李獵人您慢走啊！」

「好。」中年人轉身時，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補充著說，「對了，這孩子流亡的時候，為了果腹在路邊找野草吃，不注意把嗓子給劃拉傷了，雖說能發聲，但聲音顯得粗啞。小姑娘麵皮薄，不樂意發聲，還請您多多諒解。待她調養幾日，恢復了便好。」

「噯，好嘞。」鴇娘笑得嬌俏，揮舞著手帕送客了。

在中年人走之前，陸辭序和他不動聲色地對了個眼神，以示感謝。

接下來，就要靠他自己了。

……

中年人走後，鴇娘的笑容立馬從臉上消失了。她擰著眉頭，細細打量著陸辭序，那樣子讓陸辭序覺得她是恨不得看穿他身上一層皮來。

「先把這臟袍子脫了，站好了我看看。」鴇娘指了指他滿是泥濘的袍子，嫌棄地說道。

陸辭序乖乖照做，脫了袍子後選了個看起來比較自然的姿勢站好了。

鴇娘繞著他來來回回走了有好幾個來回，上上下下打量了至少有半柱香的時間，才立定了，抱著胳膊點點頭，說著：「嗯……勉強還過得去。雖說長得不是非常驚艷，但好在還算清秀雅麗，再多打扮一下客人也會喜歡。不過這身板太細瘦了——該有肉的地方沒啥子肉，可惜了。」

那可不，那兩個饅頭在他去土堆打滾的時候壓爛了，早被他拋棄了，呵呵。

「不過也可以。你就在這呆著吧。」鴇娘拍了拍手，朝著外邊忙碌的一個打雜的叫喚，「小王，快去把二樓裡頭那個空房間收拾一下，順便帶這新人去浴池洗洗幹凈，再給她打扮一下！」

「欸！來嘍！」小王從外邊跑進來，打算領人，在和陸辭序對上目光的那一瞬間卻險些沒把眼珠子給驚得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