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關上了教室里的燈，放眼望去只有樹林兩邊的路燈還亮著。夜黑得深沉，顧牧之抱著懷裡的書，緩緩步向遠處的校門。

只是，路過那盞路燈下的長椅時，顧牧之不禁停下了腳步。直到抱著高高一摞書的雙手向大腦發出疲憊的信號，顧牧之才繼續自己的腳步。

稍稍偏過頭，他就可以看到安然的宿舍樓。但是他不允許自己這樣做，就像每當上課時，他都知道安然就在樓下，於是他只能強迫自己沉溺於學習當中，直到再也看不見安然的身影。

懦弱嗎？

無所謂。

只要安然能好好的。

回到魔都的無數個夜晚，他都在後悔為什麼踏出那一步？為什麼就一定要走到一起？即使兩人形同陌路人，至少安然他是安全的。

安然也就不會遭受那些。

……

「一起去吧？」

小四看了看明顯又沒有認真聽的安然，只能在安然眼前揮了揮手。

「抱歉……」

安然略帶歉意地笑笑，「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細小的眼睛裡露出幾分擔憂，卻還是笑笑：「我說，我們周末去公園玩玩吧！反正你在宿舍呆著也是沒事幹……」

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對上小四近乎祈求的目光，安然把話都吞到肚子里。「……好。」

周末。

又是一個艷陽天。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沒有日常的霧霾，連帶著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還有一輪淡白的銀輪，隱約可見那些溝壑縱橫的痕跡。

公園裡人很多，小販也很多。有不少適合小孩子的項目，套圈圈、氣槍、撈金魚、給純白的模型上色等等，花樣眾多。亦有不少藝人在這裡賣藝，不遠處就是一個組合在演唱，從劣質的音響傳出他們的青春頌歌。

「安然，我們去玩一玩吧！」

小四拉扯著安然，小小眼睛裡蕩漾著孩童般的純真。安然卻笑著看著被小四拉出來的孫凌皓，說道：「我想和會長聊聊。」

孫凌皓對著安然點點頭，小四隻能拉著伍葉神自己玩兒去了。

漫步在小道里，透過枝葉還可以看得到那些天真浪漫的孩子們。

安然不知道從何問起，幾番欲言又止。淡漠的眸子看著腳下被鋪設得整整齊齊的石子，耳邊是枯葉被碾碎的吱呀作響。

良久。

「你想問我……」目光轉了轉，孫凌皓連忙把那個人的名字咽下肚子里。「你是想問我，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是嗎？」

要不是陸醫生的囑咐，他也不會察覺到。每當提到那個人的名字的時候，安然就會渾身打顫，臉色泛白，目光中透著恐懼和怨恨，只不過一剎那，快得讓人以為出現了幻覺。

轉瞬間，安然又變成了那個清冷的人，目光無情無緒，嘴邊卻總是掛著淡淡的笑。

這笑容，卻沒有一絲溫度。

安然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安然不大愛笑，目光卻總是帶著淡淡的期許。與人對視的時候，他眼裡會出現一絲驚慌，卻總是回以暖暖的笑意。

安然微微頷首，扯動嘴角擺出個笑容。

「……他挺好的，就是忙碌了些。」

一點都不好。

孫凌皓現在越來越害怕去看望顧牧之了。那個人眼下的青黑色越來越深，迫人的氣勢卻越來越像顧先生，壓抑得令人窒息，或者更甚。他就像個炸彈，把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心裡，黑色的眼眸里是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交融在一起，那是絕望的顏色。只一眼，就會被拽進那個黑色的漩渦當中，被黑色的情愫一點一點地吞噬。

可是那兩個人卻十分欣賞這樣的顧牧之，甚是得意。

孫凌皓的三觀都受到了衝擊，這樣的人，真的配叫父母嗎？

顧牧之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了。

不僅如此，顧牧之他還十分抗拒入睡。他很怕，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安然痛苦的模樣。而他就站在一塊單向玻璃之後，無能為力。他只能向那兩個人投降，放下了所謂的堅持、所謂的未來。

自尊驕傲，當安然在他們手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拋棄了。

曾經有一次，走在路上的顧牧之遽然倒下，嚇得孫凌皓連忙扶住他。正想要把他放在床上，顧牧之卻又猛地醒來，瞪圓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孫凌皓著急地勸說道：「你先睡一會兒！你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

顧牧之聞言僵住了身體，望著的孫凌皓的眼神卻充斥著癲狂，「誰說的？」顧牧之的聲音無比沙啞滄桑，「等著，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結束的！」

「那你總該休息啊！」

那是他那天對顧牧之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他就強迫著顧牧之吞下了半粒左右的安眠藥，強迫顧牧之入睡。

從那以後，顧牧之入睡前都會吃上半粒的安眠藥。這樣的夜晚，不會再有噩夢。

「這樣啊，那就好。」

安然點點頭，像個老頭子一樣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那就好。那就好。」

「……安然？」

一聲疑惑的呼喚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寂。安然尋聲抬起頭，兩個女孩兒遠遠地看著，小心翼翼地步進，似乎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那兩個女孩兒正是管茜茜和宋佳凝。

恐懼一瞬間佔據了安然的頭腦，安然步步後退，直到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孫凌皓扶穩了安然。安然顫抖得就像是抖篩子，臉色蒼白得就像是一張白紙，瞪得大大的眼睛盯著眼前兩個女孩兒，眼角甚至有幾點淚花！

管茜茜見樣，更是不忍地捂住了嘴巴，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只是同樣顫慄的身體已經出賣了她。管茜茜想要上前扶住安然，安然卻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只有驚恐，吼道：「別過來！」

「……不，」

一旁的宋佳凝忍不住出聲，「安然，你別怪她好不好……茜茜她每天都在責怪自己啊！」

安然慘然一笑，臉色更白了一份，示意孫凌皓放開自己，搖搖晃晃地站穩了。一滴清淚滑落臉龐，摻了幾分初夏的微涼，安然抬頭望著湛藍如舊的天空。

這天空總是這般美好，一如他們回來的那天。那時，他們還有彼此，他們還有未來，他們還設想著步入暮年的兩人會變成什麼樣。他會嘲笑那個人掉光了牙齒卻還是要穿做工精緻的衣服，臭美得很：那個人會嘲笑他滿臉皺紋卻像個老太太一樣不停地叨叨絮絮。

他們會不會像往常人家一般，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

他們還甚至想好了，要用兩人的精子共同培育一個試管嬰兒，然後找一個代孕媽媽。這樣，他們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多美好的設想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