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

安然過來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是我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專業性，我甚至開始考慮博士後的事兒。

安然的傷口……

安然沒什麼表現，我居然就如此相信他。可當我去調查的時候，我才知道安然到底經歷了什麼……

「安然，和我聊聊吧？」

我幾乎懇求般的說道。

「像嗎？」

安然舉起他的畫作問道，依舊是那個人，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點點頭。

安然終於和我交談了，和我說他們之間的那些快樂的事。

還有昨天晚上的那個夢。

————《安然療診日記》

同樣是那個黑暗無光的房間。

耳邊依舊是那些折磨人的聲響，那個熟悉的聲音是他唯一的寄託，可是卻在說著一些殘忍的話。宛如惡魔的低語，揭開人類脆弱的偽善，釋放內心的絕望夢魘。

那樣的話，安然聽了無數次。

在他想他的時候，他甚至會魔怔般地，跟隨著他的聲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些傷人的話。

這樣的夢魘，安然並不害怕。

他知道該怎麼結束。

輕聲細語地數著：一，二，三。

一束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顧牧之坐在光芒的那邊，安然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他可以聽得到身上那些鎖鏈化為灰塵的聲音。

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疼痛，安然卻在想自己要不要先去洗個澡，他在那個黑暗的地方呆了多久了？他不記得了……

就怕，顧牧之又得嫌棄他了……

光芒褪去。

顧牧之擰緊眉頭盯著桌面上的一份份報告，面上愁容難消。見到安然，卻高高地揚起嘴角，朝安然招招手。像往常一樣，安然剛走到他身邊，就被顧牧之拉著坐在他的懷裡，像個小孩兒終於拿到了心愛的玩具那般，笑彎了眼。抱在懷裡輕輕搖晃。

安然像往常那般詢問他，顧牧之卻總是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我想吃你做的紅燒魚！」

「家裡沒有魚了。」

「那我們出去吃吧！」

…………

顧牧之望著懷裡的安然，等著他像往常那般說出那一個字。

可安然只是凝望著顧牧之，低低一聲嘆息，即使是在夢裡，他也看不清他的模樣是嗎？

雙手撫上顧牧之的面容，細細地描繪他的輪廓，那一雙星眸里流光溢彩，那裡面有他的倒影。

「叮——」

「叮——」

「叮——」

耳邊響起聒噪的鈴聲，安然睜開眸子，定定地望著天花板，直到朦朧的眼睛變得清明。

安然蠕動著幹燥的嘴唇：「好。」

…………

等安然收拾好，其他三人還是沒有動靜。伍葉神和秦系光估計是起不來了，安然轉身走向小四。

「小四，起床了。再不起床上課要遲到了！」

小四眯著一條縫，瞄了一眼安然，隨手一揮又鑽進了被窩裡，「唔~~不去了……起不來……」

見樣，安然只能獨自一人去上課了。

只是，買早餐的時候，安然還是忍不住奢侈地買了一杯豆漿。捧在手裡，一口一口地吮吸著。

再也沒有人，每天拿著多買的一杯豆漿，坐在他身旁。

難得的一個風輕雲淡的日子。

人來人往的公園裡，幽綠的湖面波光粼粼，兩岸楊柳依依。

在一眾健身的老年人和約會的情侶當中，三人顯得格外突兀。黃鈺胥和孫凌皓正坐在一張長椅上與一個氣質儒雅的青年男子談話。

「陸醫生，安然……」想起那個單純善良的舍友，黃鈺胥，也就是小四，不免一陣心疼，黑色鏡框背後的小眼睛盈滿了淚水，「安然他現在真的沒事嗎？」

孫凌皓心疼地抱住小四，大手不停地撫摸著小四的後背，給予安慰。

陸醫生見樣嘆了口氣。他的療診室的牆上，掛滿了他的各種各樣的獎項，作為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直到他遇到了安然這孩子……

安然有一萬個理由脆弱，但他卻選擇了堅強。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敬老院遇見這個孩子的時候，看起來笨手笨腳的，眼神里總是一片迷茫，卻總是努力地把事情做好。後來他才知道安然的臉盲症，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當他聽到安然以那種就是這樣的口氣解釋的時候，他拉住了安然，說：「你要是有空，就來我的診療室坐坐吧，聊聊天之類的，」

「做個朋友吧。」

從那以後，兩人就是正式成為了朋友。

在這兒之前，他什麼都幫不了安然，他還能安慰自己：那不是他的專業領域，他幫不了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如今，他依舊幫不了安然。

陸醫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安然他，」小四望著沉默的陸醫生，「安然他剛回來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說夢話，」

「他說什麼了?」

小四眼裡漸漸失去了光芒，「我不知道，安然說得很小聲，很快，含糊不清，」說著小四拿出一支錄音筆遞給陸醫生，「我和小伍錄過好幾次，後來發現安然每天晚上的夢話，幾乎都是同樣的內容，但即使是放慢了速度，也無法知道安然到底在說些什麼。」

陸醫生把錄音筆握在手裡，「我會回去研究一下的。」

「那現在呢？」

「安然他，現在晚上不會再說夢話了……」小四斂下眼眸，「我們以為他放下了，白天也會開始認真地上課，不再發獃了。」

「後來……」

小四頓了頓，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後來，某一天晚上，我好奇掀開了安然的床簾……」

聲音越發哽咽，小四他想不明白那些人怎麼會那麼殘忍地對待安然，「我發現……我發現安然在哭……」

「眼淚止不住地流，枕邊都濕透了……可是他卻……他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那樣緊閉著眼睛流淚你知道嗎？」小四緊緊地攥著拳頭，望著陸醫生的眼睛，「他就像是絕望了，就像是放棄了掙扎你知道嗎？」

一旁的孫凌皓不忍地把小四抱在懷裡，輕柔地為他擦去他的淚水。

陸醫生望著手裡的錄音筆，心裡一陣沉重。「那警方那邊呢？」

小四在孫凌皓的懷裡抽泣著，孫凌皓接著說道：「警方那邊早就放棄了，他們根本就是毫無作為，學校也沒有一點反應，安然他……」

「安然他清醒之後，就讓我們都停止了。」

「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嗎？」

孫凌皓還記得那天，安然無比冷靜地對著他們說，似乎這個事件的受害者，並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