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書房裡，一溫婉女人倚窗而立，紗紗長裙盤桓在她纖細的腳踝處。窗外寒冷刺骨，冰霜凝結在窗戶上，室內溫暖如春，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女人一雙水眸眺望遠方，眼角處有不少細紋，但仍無法掩去她的風姿卓越。粉色的薄唇輕啟：「他們都在笑話。」

聞言，坐在書桌後的男人身著做工精緻的西裝，挺拔的身姿沒有絲毫中年人的發福，幾番滄桑的臉龐卻依舊難掩英姿迷人，一雙鷹眸盯著眼前的女人，像是在看一個對手一般。放下手中的一張張高清照片，而照片里的人儼然就是顧牧之和安然。男人冷笑了一聲：「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孩子！」

女人回過頭，一雙溫柔的水眸卻是無情至極，「可是，他姓顧。」

見男人臉上隱忍的表情，女人扯動嘴角輕笑，「你自己看著辦吧。」

接近一天的車程，可把兩人給折騰得夠累的。

特別是晚上休息的時候，顧牧之倔著性子怎麼也要睡上鋪。明明上鋪是最不討人喜歡的，普通的成年女孩兒上去都直不起腰，更何況顧牧之這樣的高個子。

安然還想說點什麼，看見顧牧之眼裡難掩的興奮，安然也只能笑笑任他了。果不其然，顧牧之爬上去的時候，就撞了好幾次頭，那通徹的響聲讓安然也覺得疼。對面的小孩子在他奶奶的懷裡，看著顧牧之咯咯地發笑。安然也忍不住笑了，顧牧之擰著眉頭狠狠地瞪著安然，安然只能憋得滿臉通紅。

列車上早早的就熄了燈，顧牧之躺在窄窄的床上動也不能動，安然既心疼又覺得好笑。但顧牧之的眼裡卻始終是興奮和期待的光芒，讓安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照顧個小孩子一樣的。這樣也好，他開心就好了。

晚上，顧牧之怎麼也睡不著，卻又不好意思下床，怕打擾其他人，只能給安然發簡訊。列車上的信號很不好，等了很久才能接收到消息，有時候久到顧牧之以為安然睡著了，可下一秒，安然的回覆就來了。

電話的那頭，永遠有個人在等著你。

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

習慣了流浪的人，有了家，有了依靠。

第二天，因為睡不好，顧牧之老早就醒了，腰酸背痛。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看見安然還在睡，顧牧之就靜靜地坐在安然床邊。

其實安然沒變多少，大概就是輪廓長開了些。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安然的時候，他還是個愛哭鬼，煩死了。上課的時候，那個小小少年眨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站在門口，顧牧之就愣住了。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那麼瘦弱的人。

皮膚沒有多白，不太健康的臉色，五官都是小小的，全身上下最多肉的地方估計就是臉頰了，兩邊還有著嬰兒肥，看了讓人很想掐一把。圓潤的眼睛，純黑色無瑕的眼眸，目光總是帶著些小心翼翼和試探。人也小小的一個，小碼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大了。顧牧之當即就想為什麼不給他發一套女生的校服，並無惡意，顧牧之只是覺得：那個安然穿起來的話，應該剛剛好吧……總之，用當初的女老師的話來說，安然就是讓人看了就母愛泛濫。

但是，高中時大部分學生都是非富即貴，安然這樣的學生就成了異類，變成了被排擠的對象。特別是安然那勤儉節約的習慣，用其他人的話來說，就是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土味兒。

嗯嗯，的確很土。很快，顧牧之就深有體會。

可是看到這個少年的第一眼啊，顧牧之就想把這個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護他也好、兩個人做朋友也好，他只是單純地想和那個少年在一起。可是一想到中午，安然像個女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的，顧牧之就覺得很煩，當即放棄了剛剛那個奇怪的想法。

可是後來，漸漸的，每當顧牧之瞥見角落裡那個安靜的身影，他就再也移不開眼睛。那是不是喜歡？大概不是的。

他只是好奇，怎麼會有那麼安靜的人。那時候的人，剛剛進入青春期，男生想盡辦法展現自己的男子氣概，女生千方百計地吸引男生的目光；而安然，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學習，時不時在走廊上放鬆放鬆，那些熱鬧他從不去參與，他彷彿與這整個世界都無關。

那些躁動的男生自然是看不慣這樣的人，去找茬，一個個身軀圍著安然。

安然恍惚地抬起頭，眼神里有些迷茫和驚慌。帶頭的男生得意地大放厥詞，可一旁為女生圍得密密實實的顧牧之看得清清楚楚，安然越發冷靜了，眼裡有些失落，但直直地望著帶頭人的眼神卻是空洞無神的。似乎安然這個人啊，靈魂已經出竅了，漂浮在半空中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鬧。

自以為霸氣十足的長篇大論結束之後，男生們才發現安然根本就沒在聽，正要惱羞成怒。顧牧之撥開擋在眼前的女生，步向他們。女生們因為顧牧之的舉動安靜了下來，男生們也察覺到了，回過頭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卻發現顧牧之早已來到他們背後。

顧牧之用毫無起伏卻足夠讓整個安靜下來的教室都聽見的聲音，淡淡地說了一句：「上課了，該幹嘛幹嘛去。」

圍著安然的幾個男生頓時焉了氣勢，臉青一陣紅一陣，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垂著腦袋連忙散了。

很有趣是不是？

明明前一秒像是草原上的雄獅，此刻就像是偷盜獅王的鬣狗群灰溜溜地逃離。

唯獨安然，顧牧之的聲音似乎喚醒了他，恍然地抬起頭，眼裡迸射出一瞬間的光芒，那光芒久久無法暗淡。顧牧之忍不住自戀地想：這是被他的美貌給驚艷住了？！還挺有眼光的嘛……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並不是這樣的。但不得不說，這樣的目光，顧牧之很受用。

不知不覺，顧牧之的目光停留在安然身上越來越久了，久到顧牧之終於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了。可是等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習慣站在安然身邊的窗邊，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風景，其實目光只停留在安然身上。

直到，安然以為顧牧之也要找他茬的時候，顧牧之下意識擰著眉頭凶著臉來掩飾自己被發現的窘迫，搶走了安然手中的書，自以為很酷地留下一句話：「借我看看，下課過來我就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