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垂眸望著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的貌正妹子，久久不語。

女子眼眶通紅，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傾瀉而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哥哥，求你了，你就幫幫顏兒吧，這世上只有你能幫顏兒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要逃過這一劫，日後顏兒定會給哥哥當牛做馬！」

兩人十八年未曾相見，蘇顏一點都不扭捏，跟蘇木說完前因後果之後就跪下哀求，一聲聲「哥哥」喊得親密無間。

倒是蘇木感到幾分陌生和不自在，這個生活在陽光下的妹妹知道了他的存在，還喊他「哥哥」，這一點挺值得高興的，但是蘇顏的要求萬不能答應。

蘇木移開視線，「我絕不能代你出嫁，欺瞞聖上是誅九族的大罪，若我真是完完全全的女兒身也就罷了，我們兩個尚且有矇混過關的可能，但我不是，母親應該把我的事都告訴你了，你執意如此的話，洞房之時定會被王爺發現，還是一樣的結果，你難道真的要為了一個秀才讓整個蘇府為你陪葬嗎？」

蘇顏早就被孟常煜的甜言蜜語沖昏了頭腦，此時誰說的話她都聽不進去，她將重點放在蘇木不肯幫她上，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心中升騰起一股戾氣。

一個不男不女見不得人的怪物還敢在她面前說教，憑什麼？

單看臉，兩人有九分相似，但對方胸前一馬平川，聲音也雌雄莫辨，若能選擇，他們站在一起，定無人放棄她而選擇這個怪物。

一番對比之下，蘇顏覺得在蘇木面前低聲下氣苦苦哀求著實屈辱，她騰地一下站起來，看著蘇木，「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幫我是嗎？」

蘇木點頭，語氣堅定，「不幫。」

其實蘇府如何，他不甚在意，他只是惜命罷了，沒必要為了蘇顏的任性連累自己，還害了奶娘。

「好啊！」蘇顏臉上猶掛著淚水，表情卻逐漸陰鬱，她指著蘇木，「你一個怪物，爹娘不把你趕出府就罷了，還供你吃供你住，如今讓你幫一個小忙你都不肯幫，早知道養了一個白眼狼，當初就應該把你扔到郊外深山老林里，讓豺狼虎豹吃了你算了！」

蘇木神情複雜，他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神打量蘇顏，蘇顏任性他是知道的，但他卻不知道蘇顏的心腸已經歹毒到了這種地步。

他自問跟蘇顏無冤無仇，不明白蘇顏為何要這樣詛咒他。

字字誅心，蘇木的心早就千瘡百孔，若不是念著孤苦無依的奶娘，他也許一時想不開就投河自盡了。

蘇木搖頭嘆氣，「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走吧。」

蘇顏冷哼一聲，拂袖離去，走到院門時她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目光怨毒，充滿算計。

見蘇顏離開，李氏從暗處走出來，她抱住蘇木，淚流滿面，「我可憐的少爺啊，命怎這般苦，小姐也忒壞了，怎麼能這樣呢！」

蘇木輕輕拍著奶娘的後背，無聲安撫。

這件事蘇木以為就這麼過去了，蘇顏想不到辦法應該會老老實實出嫁，老爺和夫人了解女兒心性，更是將女兒禁足，不準出府。

但蘇木萬萬沒想到母親對蘇顏的縱容已經到了不講理的地步。

出嫁前夕，十八年未曾來看望過他的柳氏提著食盒踏進別院，柳氏先是被院子里的珍貴花草給驚了一下，隨即整理好面部表情，醞釀出悲痛又愧疚的情緒，她拉住蘇木的手，講述這些年她心中壓抑的酸楚。

明明兩個都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孩子，一個可以光明正大享用蘇小姐的身份，另一個連存在都被抹去了。

她看似風光，實則內心也苦哇，有老爺壓著，她不敢來看望蘇木，自己的孩子餓了病了她都不知道，她認為自己不配為人母，所以這些年時常去寺廟吃齋念經，祈福贖罪。

蘇木聽完後，喉嚨一陣發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您是為了我上山祈福嗎？」

柳氏重重點頭，雙目含淚。

其實不是，她要祈福也是為女兒祈福。

蘇木眼眶濕潤，他沒想到母親竟還掛念著他，不禁動容。

「娘……」

這一聲「娘」讓柳氏表情僵硬了一瞬，她胡亂應了聲，打開食盒，「這裡面是我親手做的梨花糕，你快來嘗嘗。」

梨花糕！

蘇木眼睛一亮，一股暖流劃過心頭，人人都說母子連心，果然沒錯，母親竟然知道他喜歡吃梨花糕。

他小心翼翼拿起一塊梨花糕，在柳氏的注視下咬了一口，他表情古怪。

柳氏急忙問他:「怎麼了，梨花糕不好吃嗎？」

梨花糕是一大早她差人從張記買來的，沒道理味道不好。

「好吃。」蘇木勉強笑了笑，只是這笑容怎麼看都透露著苦澀，他眸光暗淡，垂頭掩去失望的神色。

這梨花糕的味道與張記的一模一樣，他不知道吃過多少次了，所以柳氏說親手所做是假話。

不過幾塊糕點而已，為什麼還要說謊話騙他呢……

蘇木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吃掉三塊梨花糕，他只覺得身心疲憊，「娘，我想休息了。」

柳氏慌亂站起來收拾好食盒，「啊，你休息吧你休息吧，我這就離開。」

說完她拎著食盒頭也不回地走了。

？

蘇木望著柳氏匆匆忙忙的背影，茫然不解。

第二天他在大紅轎子中幽幽轉醒的時候，一切都明白了。

他扯下紅蓋頭，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鮮紅嫁衣，忽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笑著笑著淚水就從眼角湧出，打濕了衣襟。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拔下發簪狠狠插進脖子里死了算了，但奶娘蒼老的臉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張紙條從袖口滑落，他彎腰拾起那張紙條。

紙條上書:若不代嫁，則將李氏賣給徐麻子。

徐麻子是當地惡紳，傳聞喜愛虐打下人。

蘇木緊咬下唇，嘴唇被咬破，滿口腥甜鮮血，他萬念俱灰，內心荒蕪絕望。

良久，他重新戴上紅蓋頭，雙手置於腿上，同無數個普通的新娘子一樣，安靜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