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辭月(六)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4366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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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山已經有好幾日未放晴了。
山頭總被薄雲遮掩著,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了便覺透不過氣來。凝冰已經重新延伸到沈家之中了。寒氣漸重,一早起來便能看見在針葉上凝著的晨露,執拗地掛著,總覺得似是要將葉給拽離了樹去。
沈子吟透過窗看被雲遮得透不出光來的月影,不自覺便嘆了口氣。他關了窗,遮外邊喧囂的風聲,隨後回到桌案前,拿起才放下沒多久的筆,繼續在捲軸上批檢著什麼。
於現他已經發現家族勢力背後的一些異樣了,現在只需順藤摸瓜,然後待到合適的時機,就能把家族勢力連同整個幕後一起翻個底朝天。
再之後,他就能將猷眠接回來了。至於猷眠身上安著的罪名,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不知是想得太入神還是如何,手臂不經意間碰到了桌邊放著的茶杯。水濺中碎裂聲起,在寂靜的夜中如此突兀,驚得燭火都顫了三顫。
沈子吟愣了愣,心似乎是隨著這茶杯的落地一同震了震,隨後便是一陣心慌。他平了平心緒,彎下腰去拾取碎片。
只是他的手剛碰到碎瓷,門外便傳來了喧鬧之聲。窗前腳步聲交錯,團團燈火伴著呼喚催促聲的由遠至近由近至遠不斷地快速從他窗前閃過,霎時間便打破了一夜寂靜。
沈子吟手一顫,指尖便被劃出了一道口子,不過幾秒就滲出了血來。
「…掌門!……掌門……!」墨青慌慌張張地推門沖了進來,頭髮也未束,大概是因為太過緊急而沒來得及整理,又因跑得過快而顯得亂糟糟的。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急得語無倫次:「邊宗……邊宗那邊……血……半員血變……血變種重新誕生了……已經在邊宗開始屠殺了……!」
沈子吟瞳孔驟縮,猛地站起,袖擺一拂,打翻了一碟濃墨。
「長老們已經開始組織隊伍了……待會就要出發……他們說……他們說是左衛侍者做的……掌門您快去看看吧掌門……」大約是太過激動,沒說幾句墨青就抽噎著哭了起來。
沈子吟心亂如麻,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聲音壓得平緩:「……好。我馬上就去。你呆在沈家,照顧好不能出征的人。」
……
武場內,沈氏弟子百餘人,整裝待發。四位長老畫陣於四角,已經準備開始傳送了。
在啟陣的前一刻,沈子吟出現在了隊伍之前。
「讓我帶隊。」他開口,聲音仍舊清冷。
他並未整備,護甲護腕也未裝備,一身素凈的白衣長袍,所執不過也只是匆匆拿起的百季罷了。
寄豫看見了沈子吟,頓時慪火,朝他吼道:「沈子吟,你到底還要偏袒他多久!」
「不是他做的。」沈子吟道。
「不可理喻!除了他還會有……」
「我說了不是他做的。」沈子吟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這句話,連聲息中都儘是危險的氣息。
寄豫氣的手不住發抖,一雙本就渾濁的眼布滿血絲。他沉聲道:「好,好,本來或許對你來說過於殘酷,我是不想讓你參與的。但是既然如此,那我就讓你親自去看看,你袒護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他說罷,法杖向地一杵,陣法即啟。靈光迷濛中,由於沒有正武著裝的保護,沈子吟裸露在外的皮膚被颳得生疼。
只是下一刻,這些疼痛便都轉化為冰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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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宗已是一片火海。火光衝天,將丑時的天映得如同白日。
民居一片狼藉,幾乎沒有一座完好的建築。大火從屋內竄起,又自屋頂的缺口探出,幾乎將瓦片全部融碎了。街道上隨處可見逃竄的身影,尖叫聲和嘶吼聲此起彼伏,讓這原本安逸富庶的地區顯得如同一片煉獄。
「自此處向青逸門移動,可選三路,走正南、東南和西南三方。」沈子吟咬咬牙,即刻開始吩咐作戰,「清除沿路的血變種。開靈息,搜索並保護尚未被感染的百姓,救下人後掩護他們向青逸門的庇護區走。應對血變種比較困難,盡量選擇兩人或多人一組作戰。記住,不要被它們的牙咬或劃到,也不要讓傷口濺到他們的血液。能抗則抗,不能應對就撤退。至青逸門集合。」
眾弟子皆抱拳頷首,隨後迅速向四方散去。
沈子吟一人在街道中穿行,一路上遇到的儘是剛被感染沒多久的血變種,倖存的人卻沒看到過一個。每看到一具被壓在廢墟之下的殘破軀體,他的心便會揪緊一分。
為何邊宗會發生暴亂?為何血變種會重出於世?
……猷眠在哪?他在做什麼?
沈子吟過了轉角,發現有人在與血變種艱難搏鬥,從衣袍上紋著的墨竹單鶴可以辨認是方氏的弟子。
沈子吟衝上前,將那人護至身後,向著血變種一劍劈去,將它一分為二,了結了性命。
「……門主……!」那方氏弟子見他甚是驚喜,「多謝門主出手相救……!」
「方棲言呢?」沈子吟問。
「掌門先往前去了,現在應該已經到庇護區了。我是一個沒注意,臨時被纏住了。」那弟子如是說,還特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就只有方氏的隊伍到了?」
「並非,白氏和顧氏的隊伍也到了,大多都在庇護區外防守抵擋。外圍的血變種大多都向著青逸門彙集而去了。說來奇怪,血變種本就不可能如此有秩序和主觀意識,但事實的確如此。」
「……」沈子吟猶疑了一會兒,問,「你們也覺得……是猷眠幹的……?」
「怎麼可能!」那弟子擺了擺手,「左衛侍者的為人我們都是清楚的,怎麼可能真的相信從這邊傳出的鬼話!」
沈子吟聽他這樣說,心中似乎平穩了一些。他扯扯嘴角笑笑,和那弟子吩咐了幾句,便直直朝著青逸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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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護區是青逸門外圍的一小快街區,被眾人所凝的結界罩著,儘力抵擋著外邊血變種的攻擊。
那弟子說的果真是實情。越靠近庇護區,血變種就越多越密集。它們離庇護區極近,最後幾乎都是貼著結界,在不斷嚎叫拍打著結界壁。
這麼大規模的血變種暴亂,別說是沈子吟了,這是整個修真的人都前所未聞且無法想像的場景。外面聚集的東西,面容畸形如同索命羅剎鬼,嚎叫彷彿萬鬼同哭。
沈子吟在血變種狂潮中艱難前進著。他不能動手殺掉任何一個血變種,因為若是動了手,定是會被所有的血變種發覺。況且這地方靈場混沌,無法用傳音交流,而他還尚未尋到能與結界里的人溝通的方式。若是貿然進攻,這種數量的血變種,他定是應付不過來的。所以他只能找小路,或者從殘破的民居中穿過。
是他失算了,他一開始以為血變種不過是分散在街區的,才會作出全隊向青逸門移動的決定。卻沒想這些東西竟和有思想一般,如此整齊地朝著庇護區浩浩蕩蕩前行。
……就好像是有人在操控它們一般。
不過於現情況還在能控制的範圍之內。派出的隊伍應該也是察覺到情況不對勁,先在附近撤下來防守了。
本說這種情況,基本是不會有倖存者的了,但他依舊是開了全方位的靈息,細細尋著。
「……子吟?」突然,他的腦內響起了方棲言的聲音,似是就在耳側一般。
「棲言?」沈子吟立馬集中注意力,回應道。
「是我。你現在在結界附近對吧?這結界是全封閉型的,無法強制進出,陣線也無法臨時更改。其餘三氏已經商討過了,五分鐘後打開結界接納沈氏。你先通知沈氏的弟子,在庇護區左翼血變種距離較少的地方聚集待命。到開結界的時候我會給你通知。」
「等……怎麼聯繫他們?」
「他們開了靈息麼?」
「嗯。都開了。」
「好,你在靈息的基礎上開展心傳術——就和傳音法一樣,只是多覆蓋一層靈息罷了——這樣就可以聯繫他們了。」
「好。——開了結界後,庇護區怎麼辦?」
「由我們幾個防守,清掉周邊第一批血變種。」方棲言答道,「但是為了防止意外情況,結界只開一刻鐘,你們務必要在這段時間內突破左翼——不過不用擔心,會有人從里接應的。」
「好。」
刻不容緩,沈子吟立馬按照方棲言所說的方法,聯繫到了沈氏的弟子們,在通知完畢後,一同向著左翼的方向趕去了。
左翼的血變種人數相對正翼來說要少得多,也要分散得多,比起正翼那種情況,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而沈氏隊伍中的情況也還不錯,有傷員,但沒有感染者,也沒有因重傷而死亡的。
隨著方棲言的一聲令下,沈氏的隊伍開始了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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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在里防守的主衛是白衣暝。他與沈子吟這般裡應外合,基本是將威脅左翼的血變種暫時清了個幹凈。
沈氏很順利地過了結界。沈子吟安排了一下傷員,又吩咐傷情沒有那麼嚴重的還可以繼續作戰的弟子幫助防守正翼和右翼。
白衣暝與他打了個招呼。沈子吟看他手上的長朔,已經變成了暗紅,大約是因為吸收了過多白衣暝的靈力。白衣暝看起來似乎也有些疲憊了,這把刀在出鞘後就沒回去過。但他還是緊握著刀,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沈子吟剛想和他說些什麼,就聽見了不遠處青玉陽的聲音。
「……大家齊心協力,共度難關!我們一定能將那危害修真的魔頭處以正法!!……」又是些煽動民心的話。
沈子吟看著他站在高台上義憤填膺地指責著「魔頭」的罪過,一時間握緊了劍,眉也越皺越深。
「呸,老不死的東西,一天天的就曉得說沒有根據的屁話!」白衣暝怒了,啐了一口,隨手抓起了什麼就往地上一摔,卻無法泄憤。
「……他們都信了?」沈子吟低聲問道。
「四氏沒有,但邊宗的人不一定。」白衣暝道,「青玉陽一直對外宣傳這一切都是猷眠的所作所為,還說猷眠已經叛逃魔界了。雖說四氏的人是不會相信的,但若是不控制這些謠言,如此下去,邊宗人多勢眾,對於猷眠來說也是棘手的威脅。」
說罷他又是氣急,低聲罵道:「猷眠那傢伙,從來也不知道出來為自己辯解兩句……!」
他這邊牢騷還沒發完,便突然臉色一變。沈子吟也同樣察覺到了異樣,不可置信地向著結界方向看去。
……左翼的結界……什麼時候被破了……?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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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根本不只是如此。正翼那邊的弟子前來彙報,說是三翼的結界全部被破了。
「怎麼可能……!」白衣暝又驚又怒。他就在結界旁邊,沒有看見過任何攻勢,也沒有感知到任何從外界進攻的異樣。這個結界就這般消失了,彷彿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沈子吟手指動了動,試著立出靈屏,卻怎麼也無法成功。
……錯不了,是術法,限制了結界和陣法的術法。
到底是誰……!
現在結界無法再立了。他與白衣暝作了商量,決定將白衣暝和幾個弟子留在這邊防守較為安全的左翼,自己則去支援正翼了。
在經過高台時他抬頭看了眼青玉陽,發現他也是臉色鐵青。
不是他……那會是誰?
沈子吟到了正翼後,立馬投身於戰鬥,身後的不能戰鬥的人正幫助疏散著倖存者,將他們向左翼方向聚集。
正翼的血變種數量要多太多,遙遙望去彷彿就是一支軍隊,縱然是四氏精英聚集一處,在無法使用陣法的情況下,應對也是勉勉強強。
血變種嘶吼著衝過,想要強行突破防守。沈子吟好幾次見血變種從他身側穿過,卻因身前還抵擋著其餘血變種而無能為力。
在數量龐大的怪物前,防線顯得脆弱不堪。
沈子吟為了掩護一個傷者撤退,一不小心就被血變種揪住了衣擺。他還來不及砍斷那片衣服,就被那東西拽了過去。
沈子吟舉起百季抵抗著,身旁本對他一直視而不見的其他血變種卻突然聚集了過來。沈子吟沒有辦法掙脫面前擒住他的東西,也無法空出手來應對周邊的情況。
在數只利爪朝他劈過來時,沈子吟也沒來得及閉眼。
於是他就目睹了那些東西在他面前被瞬間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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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東西被分解的瞬間幾乎都沒有血液濺出,只有不規則的肉塊齊齊下落,打在地上,發出悶響。不止沈子吟這一處,其餘的地方也是一樣。黑氣利刃掃蕩所經之處,血變種皆亡,隨後異火竄躍,連同骨肉血液一同燒了個幹凈。
與此同時,沈子吟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抬頭,愣愣地看著踏著一地殘破走來的人。
血氣滲露環於周身,與黑氣交雜,顯得渾濁無比。縱然他的靈質依舊純凈,也阻擋不住於現危險的氣息。
是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