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嶺淵(一)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902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7
猷眠醞釀了許久,打出了自進入蒲清街後的第十五個噴嚏。
他吸了吸鼻子,繼續抱著胳膊發抖,斜著步子踩在雪中,一腳深一腳淺。而沈子吟就在他身旁默默走著,時不時呵出一口氣用來暖暖凍得通紅的手。
過路的行人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畢竟在寒冬還只穿季秋單衣的勇士已經不常見了。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誰都想不到,在無思花海中感覺著不過四五日的光景,誰知出來便已是月過寒冬了呢?況且蒼垂顧氏地界本就向北,氣候偏寒,而近年因為蒼垂塔異動頻繁的緣故,給這寒冬又增了幾分異樣的寒意。他倆穿著暖秋的薄衣,沒有任何一絲準備,出了無思花海就被傳送至了已是深冬的蒲清街。
雖說知道念川是出於好意,可現在這情況,猷眠越想越覺得那傢伙就是閑了幾千年太無聊整他們找樂子來了。
猷眠想到這裡,表情不由得扭曲了幾分。
而在這時,沈子吟突然牽住了他的手。
猷眠愣了愣,隨後便感受到了自手心傳入的暖意。
他有些不解地轉頭看向沈子吟。沈子吟一開始還看著他的臉,與他對視後目光就不知道該往哪放了,只得假裝目視前方的路,低聲道:「……可以試試互相輸送真氣,或許會暖和一點。」
聽他這話,猷眠的目光有些獃滯,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沈子吟是被風吹壞了腦子。輸送真氣當然能暖和起來,但是自我調理真氣來得要更加方便,用得著搞互相輸送這樣麻煩的一套嗎?
但是當他看見沈子吟紅透的耳根後,突然反應過來了。
這小子,就是想找個理由牽手啊。
猷眠在心裡暗爽,笑得差點飛上了天,面上卻淡定無比,假裝應了他,點頭「嗯」了一聲後,就與他牽著手繼續前進了。
這樣看來,好像真的不怎麼冷了。
——
走了大約有近半個時辰,沈子吟和猷眠走過了最為擁擠繁盛的街心。
「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個……」猷眠嘟嘟囔囔。
「就算有,也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沈子吟抬頭,望著那直入雲霄不見頂的蒼垂涯,不由得在心裡感嘆。
現在,大概真的要靠自己爬上去了。
猷眠沉默了一會兒後嘆了口氣,握了握沈子吟的手:「走吧。」
沈子吟點點頭,剛準備邁步,就感覺到了猷眠的異樣。
猷眠在原地沒動,先是愣了兩秒,隨後轉頭,看著那隻拉著自己衣擺的小手。
沈子吟也順著那手望了過去,看到了一個小巧的身影。
是一個女孩,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綁著兩個丸子頭,發間綁著紅繩戴著頭花,身上套著一件絨披,裡面則是茶色上衫和淡粉的棉裙。此時這女孩正睜大水靈靈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猷眠,揪著猷眠的衣擺不放。一隻手抓著,另一隻手也沒閑著,拿著糖蘋果,放在嘴邊慢慢舔咬著。
猷眠:「……」
沈子吟:「……」
短暫的沉默後,沈子吟抬頭,發問。
「你的私生子?」
「去你媽的。」
那女孩依舊揪著猷眠不放,猷眠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不過好在這種尷尬並沒有持續多久。
「阿符!」身後的轉角傳來一個男人的喊聲,那女孩聞聲便轉了頭,放下了被咬得不成樣子的糖蘋果,帶著滿嘴糖渣,嫩嫩地開口喊道:「哥哥。」只是手還緊緊抓著猷眠。
猷眠欲哭無淚。
「我告誡你無數次叫你不要亂跑,你還不聽我話!下次你再這樣,我就不帶你下山了……」那男子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說著責怪女孩的話,只是臉上滿是無奈與還未散盡的擔憂,語氣里也沒有一絲指責的意味。
沈子吟先是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服飾。
青紋白衣,藏束白玉,蒼垂顧氏之人。
想必這就是下來接應的人了……?沈子吟抬頭看向猷眠,想和他對個眼神確認一下,卻發現猷眠的目光始終在那女孩抓著他衣擺的小手上。
於是沈子吟把目光別開賞雪了。
「哥哥,我找到他們了。」女孩沒有理會自己哥哥說的話,也沒有在意猷眠的目光,反而是收了收力,將猷眠向著自己這邊拉了拉,眼睛閃閃放光,一副討賞的模樣。
猷眠:「……?」
男子這才注意到自己妹妹手中牽著的人,先是驚了一下,抬頭與猷眠對視,似乎是極其熟悉,但是怎麼都沒能辨認出來,直至他看見猷眠身邊的沈子吟。
男子大驚,忙後退一步,向沈子吟行禮:「參見門主與左衛侍者……!」
「不必,請起。」沈子吟單手拖住他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女孩看自己哥哥這般反應,也鬆開了猷眠的衣服,跑到哥哥身後躲著,換了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打量著沈子吟和猷眠。
「弟子青廬,是本月被派在山下駐守的弟子之一。近日掌門和上神接到消息,說您將到蒲清,便派弟子守候。但無心柳林怨氣倏生,因此有怠於接應,還請門主原諒……」
「無事。」沈子吟朝他笑笑,看向他身後的女孩,「這位是……令妹?」
「啊、是。家妹青符,給您添麻煩了。」青廬摸了摸青符的頭,將她帶了出來,滿懷歉意道。他低頭,剛想對青符說讓她道歉,卻沒想青符先開口了。
她看了一眼猷眠,揪著青廬的衣擺,道:「哥哥,這個人我以前見過。」
見過?
「不可亂說。」青廬忙制止了她的無禮,「自兩歲入了顧氏你就沒下過山,於今是上神批准我才帶著你一同下來。你呆在里居,怎麼可能會見過這位哥哥呢?」
猷眠卻覺得好笑,他蹲下來,直視青符:「那你倒是說說,你幾歲見的我?」
青符盯著他,皺著眉,看得出來是很努力在回想,但到最後也沒思考出什麼結果,只是搖搖頭,卻還是很堅定地說著:「我是見過你的。」
青廬擦了擦額角的汗,只覺得脾胃有些隱隱作痛。
——
「通界已經開了,待上方同意便可直接進入了,就不用麻煩門主御劍做法了,還請稍等片刻。」一家酒館內,青廬做完了一切工作,收了工具,將滿屋的符紙整理了起來。
沈子吟朝他笑笑,問道:「方棲言和白衣瞑是否到了……?」
「並未。」青廬搖搖頭,和沈子吟說起了三個月前醉花白氏的情況。
另一邊,猷眠時不時幻個小戲法逗逗青符,還抽空往沈子吟他們的對話之中插兩句嘴,在聽見「白衣瞑渡塔成功成為新任鎮塔人」時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出聲。
「那白山淮那老頭是不是氣的頭髮又多白了幾根了?」猷眠強忍著大笑的衝動。
「大約是的吧,聽說最近白氏雞犬不寧,隨著白氏掌門和鎮塔人先後康復,最近氣氛越來越緊張了。想必若是沒有方氏二子在那邊攔著,那對父子打了應該已不下千回了。」青廬也笑了。這事已經被當做趣聞在顧氏傳了一個半月了,百聽不厭,每次說起顧氏弟子都會笑得特別開心,連練功修習都多了幾分幹勁。
猷眠笑得捶牆,最後因為實在控制不住,幹脆推開窗一跳,歡快地跑街去了,留下一臉無奈的沈子吟。
「咳……」沈子吟僵硬地幹咳,扯開了話題,問道,「閣下是哪位習者的屬徒?或者說是緹散老人的直系屬徒嗎?」
「不不,在下還沒有那麼大本事。」青廬忙擺手,笑道,「雖說我入門此同級弟子要晚,但掌門憐惜,對我多有照顧,將我配給了鎮塔者。這也是我所需報答的恩惠了。不過師父事務繁忙,經常出務下山,大多時候我都是隨掌門修習的。」
顧命之的徒弟麼……沈子吟也未細想,點了點頭,便又問:「顧氏不收女徒,令妹兩歲入顧家,是你一直在照顧嗎?」
青廬搖頭:「不是。父母早亡,本說我入門之前便已想好要帶著家妹一同修習,奈何門規難免,她無法留在我身邊。不過好在掌門體我不易,特准我將她留在顧家,由上方照顧,縱然不能習修仙之道,也好保證她健康長大。」
「那原來是緹散老人一直在照顧著嗎……」
「不,」青廬笑了,「是上神。」
沈子吟手一顫,杯中酒灑了大半。
青符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對著溫酒的炭火發愣,幾秒後想起什麼似的抬頭,找了面銅鏡左照照右看看,撇著嘴對青廬說:「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阿寧給我扎的辮子不好看,我想回去換一個。」
震驚如沈子吟,差點覺得這世界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