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吟站在百季之前時，腦內依舊一片空白。

他已經快忘了自己到底踩過了多少階石階，甚至快忘了到底是什麼驅使他走上了台來，此刻他眼中只有在一片光芒中靜浮的百季，此外再無其它。

這是召喚指引他的東西。

沈子吟早就聽父親說過關於百季。自鎖樓初封，遺怨寄此百年，不知怎的竟然生了靈性。而黒怨受怨氣鎖壓，只得生生將靈氣逼出軀體繼續苟活，就這麼沉澱著，久而久之，竟慢慢形成了劍形，經過塔內怨氣數百年的衝撞，鍛造出了一把絕劍。

只是這劍在鎖樓內存久了，必然是有些東西寄生於此的。它不僅不受人所控，並且還會反噬試圖將它佔為己有的人。有先祖曾強行霸有百季，卻在瞬間被侵蝕內心，殘殺弟子百姓數千人，血流千里。自那次以後，先祖以命重封百季，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去打這把凶劍的主意。

那於現他出現於此，說明了什麼呢？

它……肯接納他嗎？

沈子吟愣愣望著百季，看了許久，最後情不自禁地將手伸了過去。

——

猷眠在被以肉眼可見的靈波掀翻的瞬間便慌張起來了。

他被掀飛出去幾丈遠，撞斷了數十根樹枝，險些將自己的脊椎也一起撞斷。在飛到最後一棵樹時他及時伸手抓住了一根長蔓，借力盪了出去，穩穩地落在了一條幹枝上。鎖樓鈴聲大作，他不敢停留，扛著數陣靈波直直向著鎖樓沖了過去。

他不知道這股力量源於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對抗這股力量。但他想救沈子吟，無論如何都想救沈子吟。

鎖樓之陣，沒有鎮塔人的指示是絕對解不開的。而看情況，沈子吟應該是處於鎖樓之內，那麼就只能說明有東西開了通境控制沈子吟通了進去。有針對性的通境一般在指定人進去後就會關閉，到通常不是瞬間關閉，所以此時若是他能找到殘留的陣術，他就能打開通境。

可是，到底在哪呢？

猷眠釋放了自己所有的感知靈，開了全方位的靈息，卻沒有感知到一絲一毫通境的殘留。

猷眠啐了一口，借符一躍直接跳上了鎖樓塔頂。

而在他腳尖剛剛觸碰到塔頂黑瓦之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直直朝他襲來，將他擊飛。

一瞬間，鎖樓周邊的屏障顯露，周邊環繞著數不勝數的古金文。

猷眠沒想過原來一個鎮塔封印也可以如此生猛，差點將他三魂六魄打散。他眼前一黑，險些在墜落的過程中昏了過去，卻突然感受到了一絲微乎極微的遺陣氣息。

猷眠瞬間清醒，在空中翻了個身，手中血氣環繞，生生將那殘餘的靈息給抓住了。隨後黑氣顯露，直擊鎖樓。塔封震蕩，鈴聲驟然雜亂。塔正中有沉悶的低吼傳出，猷眠卻無暇顧及。黑氣在封印上開了口，他順著引力一鑽，滾進了沈子吟所在的樓層之中。

而塔內的情況比塔外嚴重得多。

猷眠看見沈子吟跪倒在地，身下是一大灘有如液體沉積的怨氣，還在不停躍動。周圍一片花白，已無任何一絲景觀，只有巨鎖在周圍環繞，時不時向著他的方向緩慢揮舞過來。

而沈子吟的手中，握著那把凶劍。

百季。

猷眠看見百季的時候不由得心裡一涼。十幾年前他就聽九曲描述過鎖樓沈氏的鎮塔之物，當時聽著只是懵懵懂懂，現在只是草掠掃過一眼，給人的震撼便直直貫徹心底。

如此兇惡強大的怨氣……

「……沈子吟！！」猷眠躲過揮舞的巨鎖，踉蹌著朝著沈子吟跑去，想要將他從那深淵中拉出來。

可只跑了數十步，他便停了下來。

因為沈子吟已經從那片荒蕪中站了起來。

——

猷眠不自覺後退兩步。此刻沈子吟身上所散發的出來的氣息使他戰慄，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百季出，蒼生祭。萬物不生，血流千里。

現在他終於感受到了。

沈子吟仰起頭，從額前的碎發露出血紅的雙眼。在鎖定猷眠之時他袖擺一揮單手捏決，舉起百季揮出數道光刃，向著他斬來。

猷眠從恐懼中回神，急忙向著一旁躲去。光刃與他的胳膊幾乎擦上了邊，幸虧這一擊並沒有攜帶什麼外力，否則他的手臂非得與身體相離不可。

他還沒從存活的僥倖中回神，身後就是一陣炸裂之聲。方才光刃所向之路的巨鎖盡數斷裂，卻還在不停遊走揮舞著。猷眠能躲一個，卻躲不過如此多的天羅地網。他背脊一陣劇痛，直接被掀飛了出去。

並且好死不死，這股力直接將他掀到了沈子吟的方向。

媽的。

猷眠欲哭無淚，在地上滾了幾個圈後終於勉強停了下來。停下來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起向著一旁逃竄。沈子吟的攻擊不斷，他的逃避哪能停止呢？

猷眠不止一次試著想從他的攻擊中尋找間隙來阻止他，因為他清楚若是沈子吟繼續被百季操控，再不過半個時辰他就得斃命，可那殺招連綿不斷，他連朝他襲來的東西都看不釐清，又如何去接近沈子吟呢？

就在他想著是否該想法子將他從通境中拖出去的時候，沈子吟的攻擊停止了。

猷眠愣愣地朝他看去，卻發現他身下的那片渾濁不斷擴大，而沈子吟在正中，眸子的顏色忽明忽暗，捂著腦袋不斷哀嚎，痛苦無比。那躍動的濁流忽然升起，彷彿巨網一般，將沈子吟包裹纏繞，生生將他的痛苦掩埋。

猷眠的手骨被捏得發白。他一把抽出枯衣，沒怎麼思考就向著沈子吟的方向沖了過去，試圖撕開那濁流，將沈子吟拉出來。

而在他剛剛到達那東西跟前之時，一隻手貫穿了濁流的屏障，一把抓住了猷眠的手腕。

猷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狠狠甩了出去。

而在離他視線越來越遠的那地正中，沈子吟鮮血遍身，將原本低垂著的頭緩緩抬起，血紅且無一絲神智的眼朝他的方向直直望來。

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那個地方。

猷眠左肩一痛，本能低頭，便看見了自己肩頭冒出的劍尖。

沈子吟沒給他反應的機會，抬腿一腳又將他從百季上踢了出去。

這一次猷眠沒能逃，百季的劍氣氣死押著他，而且在刺中他的那一瞬間將怨氣輸到了自己的靈脈之中，逼得他神智不清，痛苦萬分。

他於現不過是受了一劍，便痛不欲生，那麼那個孩子呢？他受的是怎樣一種痛苦呢？

猷眠不敢相信，在自己死亡的時刻到來之前，他腦子中浮現的竟然是想要拯救別人的想法。

這個念頭蹦出來的下一刻，沈子吟就出現了。他舉著百季，對準猷眠的喉嚨，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猷眠偏頭一躲，勉強躲開了這致命一擊。百季死死釘進了他脖頸旁的地面，劍身周邊的寒氣刺得他生疼。

沈子吟是不會猶豫的，他一把將百季抽出，準備動用靈力直接讓猷眠身首分離。而在他轉手準備運力之時，猷眠周身血氣迸發，直接將百季從他手中掀了出去。

「給老子清醒一點啊！！」

猷眠大喊著，死死抱住了沈子吟。

沈子吟被他抱住，沒能作出任何反應。他只是愣愣地看著前方，似乎眼前的一片都慢慢清明了。

在神緒回歸的瞬間，他微微抬了抬手，本也是想抱住猷眠的。

可是下一秒他眼前一黑，陷入了無盡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