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無思(四)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105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5
沈子吟的周身包裹著藍色的泡沫,極其緩慢地向下墜落。他看著那些原本沉淪的花瓣慢慢上浮,最後解體飄零,像是水中飄舞的藍蝶,最後被冰冷包裹,消散不見了。
他似乎墜落在無底的深淵,眸中卻依然有一片星光。周圍彷彿不是給人壓迫的液體,而是帶著花香的清風,可他還是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閉上雙眼,任憑自己向下墜落。
他好像忘記了全部,連心都不曾跳動了。
好像世間只剩他一人。又或,世間只捨棄了他一人。
而冥冥之中,在深藍的深河之下,一抹暗紅朝他飄了過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卻總是不得觸碰。
可這是他一定要緊緊握住的東西。
這種念想控制著他,強行支撐著他。沈子吟眼中只有那一抹暗紅。他猛地伸手,向著那紅抓去。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那暗紅的那一瞬間,一張似乎陌生又極其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嘴角微微挑起,眸子是極其好看的暗紅色,似乎微微眯著。
他就那般溫柔地笑著,與沈子吟十指緊扣。沈子吟看著他的臉看得出了神。而在他還在愣神的時候,面前的人已經俯身吻了下來。
而就是這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的吻,使得他腦內一片空白,又似乎是猛地灌入了什麼。好像有一雙手將他猛地一拉,重新拉回現實。
沈子吟猛地睜開眼,映了滿目的溫柔的白。
——
「醒了?」沈南浦盤腿坐在桌案前,端著一盞茶,案上是幾盤糕點,以及他的江秋最喜歡吃的梅花酥。
「白日做夢也能做噩夢嗎,把你嚇成這樣?」江秋不禁笑了,似是責怪地說道,「我把你叫過來談話,可不是叫你睡覺的。」
「只是一時失神,並沒有夢見什麼……」沈子吟低頭,輕聲辯解了兩句。
「行了,你也不要說他,是誰以前聽掌門講座站著都能睡著的?」沈南浦笑著調侃江秋。江秋紅了臉,便佯裝生氣,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說正事。」沈南浦咳了兩聲,向著沈子吟道,「子吟,今年也有十七有餘了吧?」
「陌薰節可就在不久以後,那般你也快成年了。」江秋接話道。
沈子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雖然覺得有哪裡不對,但這種溫馨感還是使他無法自拔。
「唉,我也老了,到了退位的年齡啦。子吟你也該獨當一面了。」沈南浦伸手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鬍鬚,用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的臉強行作出一幅老態,逗得江秋哈哈大笑。
「子吟啊,這掌門之位,這沈家,可就都交給你了。」沈南浦朝他遞過去一杯茶,清香在他的鼻尖縈繞,「可別讓我失望啊。」
沈子吟接過了那杯茶,愣愣地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半晌後他又抬頭看了看沈南浦和江秋,兩人皆是柔和的微笑,都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樣子。
只是不知不覺中,唇角有些隱隱作痛。沈子吟伸手撫了撫,在指尖上看見了點點血痕。
傷口……
沈子吟猛地回想起在那葉木舟上某個人對他毫無溫柔的撕咬,愣了許久,不禁失笑。
原來,有些東西還是真實存在過的啊。而現在的這些,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可最終他也並沒有說什麼,迎著「父親」「母親」慈愛的目光,一仰頭將那杯茶灌了下去。
在茶水入肚的那一瞬間,他腳下猛地一空,似乎又在向下墜落,直到另一重深淵。
——
沈子吟再次睜眼,看見了一片血紅。
他在鎖樓的塔角之下,而塔樓已經支離破碎。那隻巨大的遺留怨獸從破洞中探出它巨大而骯髒的手掌,試圖徹底擊潰塔樓。而塔頂的兩個光點愈來愈亮,是似乎要將一切吞噬的亮光。
沈子吟彷彿看見了塔頂兩人執手時的堅決與顯露在臉上的福祉。他的眸子閃了閃光,淚水滿載著悲傷,就將要從眼眶中盡數溢出。而他的身後,一個穿戴巨大黑袍的人,正無比享受地看著這一切。
一片灰濛蒙的霧遮住了他的面容,但是沈子吟知道,這就是他的仇人,他日夜煎心,在心底千刀萬剮數千遍的仇人。
他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吼,一把抽出百季,向著那人捅了過去。
長劍貫穿那人的身體,爆發的靈力使那人的骨骼發出異樣的爆裂聲,鮮血從不同的地方溢出。那人愣了愣,轉頭「看」著沈子吟,突然發出了無比尖銳的笑聲。
沈子吟被不知何處突然襲來的異力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口鮮血嗆了出來,不住跌倒在地。而在他倒下去的同時,地面與實景再一次崩析,他重新墜落。
但這一次迎接他的,是深紅色的罪惡之境。
無數的手伸了出來,拽住他的衣擺,一邊嚎叫一邊撕扯著。沈子吟的衣服被扯得支離破碎,他的血液順著身體的曲線滴落,引起了深淵怪物的又一次歡呼。
沈子吟被死死地壓制著,沒有反抗的餘地。而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竟然笑了,在蒼白中無比張狂地笑了。
在笑聲落下的那一瞬間,百季突破了境與境,直直朝著沈子吟衝去,最後從心口貫穿他整個身體,
沈子吟費儘力氣,勾了勾嘴角,接而眼前一黑,再次失去意識。
——
待他再醒來時,周圍已經沒有實景了。所有的都是虛無,腳下踩著的是飄渺的星空,頭頂空無一物。他身上的傷口依然存在,只是衣裳已經被修復了,卻依舊被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大半邊。不遠處花瓣纏繞的巨木里,一個柔和卻滄桑的聲音傳了出來。
「愛恨嗔痴,你一個都沒透過。」那個聲音如是說道。
「晚輩知曉。」沈子吟勉強倚劍佇立,蒼白虛弱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可正是有了愛恨嗔痴,才可以被叫做人生。」
這一刻,似乎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那頭的人異樣地沉默許久,也不知到底再思考什麼。
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沈子吟的頭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努力立住劍,卻再也無法站立,身子一斜,向著一旁栽倒。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似乎有看見白色的朦朧朝他來了。而在一切重新回到黑暗後,他再次被冰冷包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