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無思(二)
小說: 南鄉賦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數:2319 更新時間:2019-09-22 02:53:25
……這傢伙…!?猷眠一把抓住自己不住下掉的褲腰,縱使平時他再不要臉,現在也是紅透了耳根。而沈子吟這邊更不好過,他自脖子以下一片重棗色,明明是落荒而逃卻非要強裝鎮定,以至於同手同腳走了好遠一段距離。
「老天啊……」沈子吟在心裡仰天長嘯,一把捂住自己的臉,都不願意去回想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什麼,只能一埋頭扎進這斷壁,腦內一片混沌,導致差點撞到凸出的石壁。
猷眠繫上了自己的束腰帶,拍了拍自己的臉,也和沈子吟一樣故作鎮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閑庭漫步於這荒涼的窄縫,心裡卻還是彆扭無比。他那沉寂了許多年,曾一度讓他以為已經不復存在了的心臟,又開始躁亂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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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幻境並沒有持續多久。斷壁不長,大約百來步就走到了頭。猷眠摸著這壁石,敲了敲,總感覺有些奇怪。他側耳聽了聽,還未等他聽出個什麼釐清,幾塊巨石就從高空滾下,直直朝著他去了。
這般程度的襲擊對於猷眠來說並不算什麼。他不願因為這區區幾塊石頭動用血氣,只簡單幾個點躍便輕鬆躲過。
但攻勢卻不止如此,他剛剛準備下落,便看見了鋪天蓋地的碎石,遮了藕色的天空,毫不留情地壓下。
猷眠暗道不妙,伸手抽出枯衣,擊碎了先來的幾塊石頭,剛想回頭去尋找沈子吟的身影,叫他小心,便感覺腰上一陣束縛力,將他帶離了剛剛的區域。
而在他方才懸浮的那一塊區域,一隻猶似流體的尖爪伸了出來。那東西的手沒有撈到猷眠,先是舉在空中愣了一會兒,隨後它扒住兩邊的石壁,將類似是頭部的部分從岩石縫中生生擠了出來。分布在頭上的凹陷進去的兩個窟窿大概是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它流體質的身體還在不停滴落,被那流體所觸碰的岩石皆上冒出一股青煙,化灰消散了。
「冥界的東西……」猷眠看著那妖不妖鬼不鬼魔不魔的東西,不由得一整惡寒,另一方面又因為劫後餘生而帶著出於僥倖的笑。
但沈子吟的面色卻越來越沉重。百季傳達到他腦內的劍嘯越來越尖銳,那是受到巨大威脅的警示。那邊的那個來自冥界的生物實在詭異,且因為先前也沒有找到過有記載冥界相關的書籍,導致他對於這一界一直不是很了解,甚至有段時間認為它已經銷聲匿跡了。而現在對上以前從未面對過的對手,他並不知該怎樣作出對策,只是從心底覺得必須達到一擊必殺才行。
忽然,那東西張大了「嘴巴」,達到了一種令人無法想像的大小,發出了尖銳無比的尖嘯,比他們聽過的任何聲音都要刺耳。斷壁劇烈搖晃著,已經支離破碎。
猷眠痛苦地抱住頭。半妖的聽覺一向敏感,這樣的衝擊讓他幾近失聰。沈子吟腦內一片嗡鳴,耳朵已經被震出了血,眼前被亂沙碎石所迷濛,看不清任何東西。
那東西的尖嘯還未停止,斷壁進一步崩離。在越擴越大的岩石縫中,沈子吟看見了掩蓋在岩石層下的不停鼓動的黑色流體。
這東西哪裡是掩藏在斷壁中的妖物,分明這斷壁就是它的整個身體……!
沈子吟知道自己已經逃不出去了,四面八方都是夾雜著巨大石塊的流體,都在向他們靠近,那東西的頭越伸越長,嘴也越張越大,它只需合上嘴,沈子吟和猷眠就會被他吞噬,從而也化成一縷青煙。在如此絕境中,沈子吟一把解下自己的銀葉長袍,裹在猷眠身上,試圖在其中下咒,保猷眠一命。
可是他想不出任何能夠使猷眠死裡逃生的咒語,黑暗越來越近,皮膚被灼傷的疼痛也越來越明顯,他只能死死抱住猷眠,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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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吟猛地驚醒,冷汗出了一身。
此時他正躺在滿眼飄花的桃花林中,身下是不知道鋪了多少層的軟軟的花瓣。猷眠趴在他的胸膛,似乎還在沉沉睡著,安靜無比。
沈子吟的手還握著百季,他的銀葉長袍也裹在猷眠的身上,毫髮未傷。但是瀕死之前的壓迫與痛苦如此真實,讓他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極樂世界了。
若剛剛的只是幻覺的話,那這背後的操控者,也就是花海之主念川,到底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啊。
沈子吟平生第一次覺得,活著讓他感到這麼慶幸。他看著猷眠,不自覺勾了勾嘴角,手也慢慢抬起,想要撫摸一下他軟軟的頭髮。
在他的手就將觸碰到猷眠的頭的前一刻,猷眠猛地一震,似乎是從噩夢中驚醒,一個翻身坐起,眼中先是殺意與警覺,隨後在看清了周圍後變成了滿滿的迷茫。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沈子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猷眠?」沈子吟抓住他的手,試探地喊了一聲。
「……」猷眠先是愣了愣,隨後如同大夢初醒一般,看著他的眼睛,「沈子吟?」
「是我。」
「太好了……你……」猷眠先是驚喜,而後又和想到了什麼似的,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朵……?」
「怎麼了?」沈子吟趕忙起身,為他查看,「出什麼問題了嗎?」
猷眠搖搖頭,眼底卻還是茫然:「沒有。就是好像做了個夢……」
夢見他被尖嘯逼得一度失聰,聽不見任何聲音,就連意識都恍恍惚惚。夢中他將死的最後關頭,沈子吟用白袍將他包裹,想要換他一命,卻未果,自己先一步在猷眠面前化成白骨。縱使有銀葉長袍上的護身法咒,卻也根本地方不住那東西的攻擊,最後他也在灼燒的痛苦下失去意識,卻連自己的痛呼都不曾聽見。
只是最終比疼痛還要深刻,銘記在心裡的,是看見沈子吟在他面前生生化成白骨時的撕心裂肺。
「這幻境不能久留……還是得早點找到出去的方法。」猷眠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著的長袍,「……你給我蓋的?」
沈子吟看了他一會兒,隨後點點頭,接過了袍子。
……
「前些日子咱們走的路一直是通北的,但是現在它給我們鋪的路改了方向,朝向東邊了。」猷眠觀察了一下異色的太陽,指著桃花林中的一條小道,「雖然不知道它會幹出什麼,但應該也不會在將咱們放在這桃花林中往返流連了。」
沈子吟點點頭:「那便朝那邊走吧。」
他起了身,順著小路向東走去。而他們所沒有注意到的,身後的景象不斷變換,水屏已立,粉色的桃花變為暗金,藕色的天空慢慢透露著紫光。自風起而散成花幕的暗金桃花林中,走出一個粉紗白衣,單手執扇的少年的影子,身後有暗潮湧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所有的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