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聽到這話，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突然一瞬間就灰敗下去，她的眼珠子動了動，似乎想要去看皇上。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李貨水看到顧景辭的身體往旁邊偏了一點，正好遮擋住了太後的視線。

太後的目光似乎更加暗淡了，最後只能看向了跪坐在一邊的顧景年，「阿年…哀家…哀家是快不行了嗎？」

「母後……」顧景年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沒想到顧景辭竟然會直接說了出來。

「哀家…哀家要聽實話……你…你不要瞞著哀家了……其實哀家已經活的夠久了，早就已經知足了，昨夜哀家還夢到了先帝，先帝說要帶哀家一起…咳咳咳……」她劇烈咳嗽起來，單薄的身體被震的蜷縮的更加厲害的，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給咳嗽出來。

顧景年眼睛都紅了，「不，母後，您還沒有看到兒臣還有皇兄的孩子出世，你怎麼可以現在就離開我們？你不是最放心不下我們嗎？」

「是啊……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皇帝了。」太後眼裡一閃而過的失望讓一直盯著她的顧景年察覺到了。

他的手指死死抓著太後的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皇兄，你剛才沒有過來的時候，母後就一直惦記著你，她說還有一些話要跟你交代。」

「哦？」顧景辭冷眼旁觀了這麼久，突然火燒到了自己身上，這才不鹹不淡的回了句，「可是朕來了這麼久，母後也沒有什麼要和朕說的，反倒是一直在和你說話。」

顧景年沒想到這個時候了顧景辭竟然還要這麼冷血，就算太後不是他的生母，可從前養著他把他帶大的情分難道都是假的嗎？

那個時候母後失寵，顧景辭身體不好，夜裡發燒的時候都是太後一直陪著的，就連他的衣服都是母後親手縫的。

顧景年還記得兩人以前的關係是比顧景辭和他生母的關係還要親近的，難道血緣的影響就這麼大嗎？

太後輕輕拍了拍顧景年的手，「你帶著王妃下去吧，哀家…和皇帝單獨說兩句話。」

「母後…」

「下去吧。」

顧景年只好起身出去，只是走到一半突然回過頭看向了李貨水。

少年一副乖順柔和的樣子立在一邊，過長的青絲瀑布般鋪開在單薄的衣衫上，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突然抬起頭看了過來，發現是他之後，又輕飄飄撇開了。

像是許多年前他在酒樓上遙遙看到的那一眼。

仙子身邊圍了一堆世家公子，才學書生，那些人想著法子討好他，為博美人一笑出盡了風頭。

可顧景年卻在眾星捧月般的人眼裡看到了不耐煩。

他想這世間得俗物是入不了仙子眼裡的，那個時候他便對對方一見傾心。

不過人都是會變得，從前那個多少人捧著把珍珠玉石送到眼前也不屑看一眼的人終究還是墮入了凡塵，愛上了錢財富貴。

從李貨水選擇榮華富貴放棄自己的那一刻，顧景年也選擇了放棄了對他的感情。

他重新回到了王府，也聽從安排選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成親前一天，李貨水找上來，他不想見但他還是見了，也算為了之前的一段情願做一次斬斷。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狼狽的李貨水，他的頭髮衣服都亂了，整個人都是歇斯底里，也不再是高懸於天的明月。

那個時候他表現得那麼痛苦悔恨，好像真的愛他。

顧景年有一刻也信了，尤其是知道對方落水之後。

現實卻是對方現在進了宮，站在他的皇兄旁邊。

顧景年只覺得嘲諷，感覺到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他低下頭看過去，他的王妃眼圈泛紅，小聲說道，「太後和你說話呢。」

顧景年從思緒中回過神，「母後……」

太後虛弱的擺擺手，「去吧，我和，我和你皇兄說一會話。」說完看了一眼李貨水。

如果李貨水沒有看錯的話，太後好像沖著自己翻了一個白眼。

自己只不過是去看了一下秋月，對方至於態度轉變的這麼快嗎？

「你也下去。」

李貨水還沒說話，顧景辭就開口了，「母後不是一直想要李婕妤陪著兒臣嗎？」

「不孝可是大過，兒臣不敢不聽從母後的吩咐，時時刻刻牢記母後的話，片刻都不想和李婕妤分開。」

「婕妤？」

「是啊，」顧景辭笑了笑「剛進的位分。」

太後被氣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臉色幾經變化，老臉青紫青紫的，李貨水看著都替對方心驚。

但最終還是沒什麼事情，「哀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皇帝說，也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了，對我再怎麼不滿也不應該這麼做，要是傳出去了，難道皇帝想要被罵昏君？不僅皇帝就連你心心念念的趙婕妤也會落了個妖妃名聲。」

這次也不需要顧景辭出手了，李貨水老老實實現在顧景辭旁邊，用所有人都聽的到的聲音說道，「臣妾不在乎，饒是再尊貴的人死了之後不過就是一捧黃土而已，至於名聲，死都死了哪裡還知道死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他當然不能走了，他走了之後還怎麼調查線索？

顧景辭還以為李貨水會妥協，沒想到他能直接剛，別說顧景辭了，就連認為自己最了解李貨水的顧景年都覺得驚訝。

這不像他印象之中的那個人，還是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是自己從未了解過他……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的皇兒相提並論？」太後心中那口氣堵在了喉嚨處，怎麼也吐不出來。

李貨水也不逞強見好就收，柔柔弱弱的喊了一聲，「陛下……」

顧景辭十分稱職的將李貨水護在身後，看著太後那張氣的青紫的臉幽幽道，「母後別這麼說貨水，他膽子小性格善良受不住你這麼說。」

太後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房間里五個人，只有王妃和小王爺驚慌失措。

「皇兄的家事臣弟本不該管的，只是皇兄這樣放任母後受到妃嬪的欺負嗎？母後就算不是陛下的生母，也是當今的太後，一個小小的趙婕妤怎麼敢頂撞太後？」顧景年看著神色戚戚，命不久矣的太後，紅著眼說道。

王妃看到自家王爺下場，臉都嚇白了。

可這個時候她又能做什麼呢？

阻止嗎？

不阻止皇帝和趙婕妤名聲落不了好，她和王爺就能落下好嗎？任由母後被人欺辱在旁邊袖手旁觀。

如果阻止……

一定會被皇帝記恨上的，太後還有幾年能活？現在就已經病成這樣了。

等太後一去世，難免不會針對王爺，別說什麼兄弟情深，皇帝的兄弟都死了多少了？早就已經不值錢了。

她不由得埋怨起顧景年，為什麼要插手，忍一下不好嗎？太後已經是將死之人了，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婕妤只是心直口快。」顧景辭看向一邊的李貨水。

李貨水含情脈脈的回應了一眼，「是啊，成妾在家中便是這樣，有什麼便說什麼，陛下寵愛成妾，進了宮也讓臣妾和家中一樣。」

兩人旁若無人的狼狽為：奸，頓時就讓房間里的人都顯得多餘了起來。

顧景年冷冷的看著這一幕。

太後更是膈應，「罷了…罷了…既然皇帝這麼喜愛趙婕妤，那就讓她留下吧，景年你，你先下去吧。」

顧景年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低下頭退下了。

李貨水看著身體被氣得好了一大半的太後，不確定她是不是迴光返照。

不消片刻，整個房間里只剩下三個人。

顧景辭站在床榻前，玄黑的龍袍幾乎要融進身後昏暗的光影里。他垂著眼，看著榻上那個如今只剩下一把枯幹的骨頭的女人。

他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頭湧上的，是連自己都無法釐清的複雜情緒。

曾幾何時，他是真心實意地喚她「母後」。在他懵懂的童年記憶里，生母的面容早已模糊，是眼前這位嫡母，她手把手教他寫字，為他做衣服，擔心他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睡好，寒冷的冬夜也給他添衣。

曾幾何時他是依賴她的，甚至帶著孺慕。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是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皇帝，不過是她垂簾聽政時一個體面的傀儡？還是當他一點點查探，所有若隱若現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了她與生母的死有瓜葛。

李貨水只當自己是個死人，

「皇帝……有件事情哀家一直很疑惑，你雖說不是哀家親生的，可是哀家對你也是極好的，你從前對哀家也不是這樣，怎麼如今會變成這樣呢……」

顧景辭垂著眸，一點也沒被這句話影響，「母後比兒臣更清楚原因。」

周遭靜得可怕，只餘下那殘喘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刮擦著寂靜的邊緣。

「是啊。」太後突然一笑，雖然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情，病痛和時間的折磨下，就算這些年的保養她的容貌也十分蒼老。

可現在這樣，李貨水依然覺得她漂亮。

「哀家自小便知道自己日後是要嫁給太子的，所以讀的書也都是三從四德，做過最違背身份的事情也只是翻著四書五經看了兩頁。」

「你母親原本是苗疆巫女，意外流落在外後來才成了我的婢女，她和全京城的女人都不一樣，她喜歡玩蹴鞠，喜歡撲蝴蝶，喜歡摘柿子，也喜歡放風吹，總之只要不是規規矩矩的東西她都喜歡。」

李貨水看了一眼顧景辭發現他還是沒有什麼表情。

聽說顧景辭自小便是太後帶大的，對生母沒有太多的感情，連面都沒有見過幾次。

可如果真的沒有感情，為什麼這麼多年和太後像仇人一樣？

「哀家嫁進太子府後，你母妃便跟著我一起去了，那個時候先帝對我是極好的，我管著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偶爾有對我出言不遜的側福晉先帝知道了也會為我出氣，你母妃因為會蠱，府里欺負我的大大小小的女人，男人都被她報復了。」

「後來當了皇後，不知道哪一年，先帝留意到了你的母親，不顧她的想法將她封為妃嬪，或許是覺得對不起哀家吧，除了每日的請安，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來找過哀家。」

她的聲音嘶啞，氣若遊絲，「你出生過後，先帝把你寄養在哀家的名下，為的也不過是讓你順利登基，你母親是不明來歷的苗疆巫女，若是想要把皇位傳給你，朝中大臣自然會反對，所以只有寄養在我的名下反對的聲音才會小一些。。」

「後來……先帝病重，他想要你的母親殉葬。」殉葬兩個字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丟下了一塊石頭。

顧景辭被燈光照的眸子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燭光晃動的原因。

看到顧景辭的樣子，太後忽而一笑，「你母妃是病逝的沒錯，但她身體一向不錯，就算是突然著了風寒也不應該一病不起。」

「我知道你母妃死後你一直怨恨哀家，覺得是哀家動了念頭殺了你的母妃，這些年你處處和哀家不對付，不過是為了替你的母妃報仇罷了。」

「只是皇帝，你若是站在我的立場，或許也會選擇和我一樣的路，我知道你現在想讓哀家為你母妃償命。」

「母後想多了。」顧景辭淡淡開口。

「哀家還沒有老糊塗。」太後嘆了一口氣像是釋懷了，說道，「罷了，也是哀家欠了你的這條命，你要拿走便拿走吧，只是陛下日後就是孤家寡人的一個人。」

「你出生的時候下了很大一場雪，生你的賢妃差點難產死了，拚命生下來的孩子還沒有看上兩眼就被送走了，哀家那個時候是恨你的，只是後來哀家看著你咿咿呀呀的學走路，看著你小臉圓嘟嘟的埋進奶娘的懷裡，看著你在門廊上看書，哀家的恨啊怨啊全都消失不見了。」

「……」

……

李貨水回到寢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

天氣很冷他裹了一件狐狸毛外袍，殿里放了新的炭火取暖。

炭火充足，將整個房間的內壁照的火紅。

今天他從太後那裡聽到了不少信息，現在還沒有完全消化。

但他有一種奇怪的直覺，他總覺得太後應該不會死。

這個世界是懸疑世界，可是從他穿過來到現在一直都顯得風平浪靜，有能力做什麼的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不多時，門外傳來動靜。

桃紅帶著今天他見過麼那名宮女過來。

那宮人一見到李貨水就磕頭。

李貨水懶得廢話，直接單刀直入主題，「我思來想後總覺得設計把你帶出來日後難免有些麻煩，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所以連夜讓陛下把你帶過來。」

「現在你能把自己知道一切告訴我了。」

宮女眉間是化不開的猶豫。

李貨水淡淡的掃了一眼，「其實你如果有所隱瞞，本宮也不能拿你怎麼樣，只是……」

「秋月死得不明不白，你就不想為她討個公道？」李貨水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直刺人心的力量。

提到秋月，宮女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伏在地上哽咽道，「奴婢沒有這個意思。」

宮女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恐懼和回憶的混亂：「奴婢……奴婢不敢妄議太後……但是……但是秋月姐姐在出事前那幾個月，一直心神不寧。她……她跟奴婢偷偷說過好幾次，她覺得……覺得太後娘娘，好像……好像變了一個人……」

變了一個人？

李貨水心中大駭。

「太後娘娘從前淺眠，夜裡需燃安神香，且不喜黑暗，寢殿角落必留一盞長明燈。可後來，她變得極易入睡，甚至撤去了安神香，還吩咐夜裡殿內不許留燈，要絕對的黑暗。秋月姐姐有次夜裡當值，因為習慣性地留了一盞小燈，還被狠狠責罰了……」

「我從前聽姐姐說，太後對下人最是寬厚仁慈了。」

宮女頓了頓，鼓起勇氣又道：「最奇怪的是……是筆跡和口音。太後娘娘書法極佳，自成一體，可那之後，雖然字形極力模仿，但筆鋒間的力道和習慣，秋月姐姐說感覺完全不同了。」

「還有秋月姐姐的臉，也是太後估計設計弄毀的，我記得太後從前最是喜愛漂亮的人，她宮裡的宮女個個水靈，她也從來不怕這些人被先帝看中分去了寵愛。」

李貨水靜靜地聽著，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要說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太後的人除了她自己，應該就是從小被她帶到大的皇帝了。

那顧景辭是不是也有所察覺？

——

近日皇宮中一片死寂。

宮人們辦事都格外小心。

李貨水去找顧景辭的時候他還在批閱奏章。

不得不說當皇帝的的確很忙，起碼李貨水每次看見顧景辭的時候他都在看摺子。

李貨水把宮女和他說的話跟顧景辭重複了一遍。

顧景辭聽完奏章都沒有放下，「朕的確懷疑過，只是拿不出來什麼證據。」

自從他記事起，對母妃的印象極少，只記得那是一個十分受寵的嬪妃，其他的印象都是陌生的。

母妃也很少來看他，整天圍著父皇打轉。

「陛下打算如何？」李貨水問道。

其實這個世界的答案已經告訴他了，只是李貨水還是覺得有些疑點。

顧景辭沒有回應。

李貨水繼續說道，「我觀察過秋月的屍體，她的屍體不想被人所殺，反而像被蟲子啃咬出來，再用刀將身體颳得面目全非。」

「宮裡怎麼會有蟲子呢？」

最後一句像是在問顧景辭也像是在問他自己。

「太後身邊的宮人被皇上換了一批又一批，自從秋月死後，貼身伺候的人也只會趁著太後熟睡的時候，明明用藥吊著身體卻越來越差……」

「我曾經在書上看到過，苗疆的蠱可以延長人的壽命，但需要人血餵養。」

顧景辭說了句，「來給我磨墨吧。」

李貨水，「……」

他來是想和顧景辭分析線索的。

但還是上前為顧景辭磨墨了。

太後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御醫們束手無策，只說是油盡燈枯之象。可那口氣，卻像蛛絲般堅韌，幽幽地懸在胸腔里，任憑病痛如何侵蝕，就是不斷。宮人們私下議論，說太後怕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或是在等什麼人。

七天後，那根蛛絲終於斷了。雍和宮內哭聲震天，喪鐘響徹皇城。

李貨水在任務上填寫了林婉瑜三個字。

林宛瑜，正是已故賢妃的名諱。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殺死賢妃的就是她自己。

而當今的太後早就已經不是太後了。

李貨水曾經看過一個電影，叫做畫皮，美容師一個書生在路上遇到一個美麗的女子，便將她帶回家中。後來，書生從一個道士處得知，這個女子其實是一個惡鬼。他偷偷窺視，親眼看到這個惡鬼在房間里 「鋪人皮於榻上，執彩筆而繪之。

他不知道苗疆蠱術是不是也有這種的，但太後絕對是過去的賢妃。

而太後的死也一定和皇帝有關，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想要為真正的太後報仇。

他也一定知道太後是憑藉什麼才可以吊命的，一定和秋月有關。

只不過這些答案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雖然李貨水現在也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幫自己。

隨著自己在這個世界待的時間越久，李貨水就會發現顧景辭和第一個世界的顧選越像。

宮裡的葬禮如期舉行。

李貨水提交答案後還可以在這個世界逗留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足夠他為身邊的人做好準備了。

李貨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桃紅，桃紅並不適合宮裡，她心思單純，要是放在宮外他也不放心。

唯一的辦法就是給她足夠的錢，以遺物的形式為對方開一家書店，專門賣書本字畫的。

自己最後託付給她的東西她一定會好好保存，就不用擔心太過於單純上當受騙了。

古代能夠看書寫字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他們身份尊貴，自詡名流清士，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絕對不屑去做。

這樣的話桃紅的安全就會得到很大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