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願回憶起的回憶湧入他的腦海。

即便只是破碎的片段，也被情緒串連，編製成一張痛苦的網，將他死死困縛。

無法擺脫。

明明是不屬於他的痛苦，明明是不該他承受的悲傷。

為何至今依然壓在他的心上？

為何至今依然無法遺忘？

·

朝言秀再次睜眼。

不知道時間，但窗外依然是蒙蒙亮的天。

他坐起，雙眼酸脹，頭腦混沌。身上是皺皺巴巴的校服——是昨夜沒換衣服就睡下的後果。

屬於不同人的呼吸聲持續而平穩地傳入他的耳朵。

朝言秀靜默，艱難地啟動思維，想了想原定的今日的計劃。

……無名區。

好像是要去那裡……

……要去嗎？

……不？

再次靜默。

該說不管怎樣畢竟是一時興起的決定嗎，他現在確實不太想去了。

說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那個地方？

為了什麼？……還是為了誰？

動機不純，目的不純。

太蠢了。

朝言秀又躺下了。

退堂鼓早打早好，晚了就會後悔的。他這樣對自己說。

難得的沒有補課的周末，為何不多睡一會兒呢？

·

……

然而最終他還是去了。

原因是睡不著。

在去的路上，他難得地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只是最後去看一眼罷了，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不是為了什麼事，也不是為了什麼人。」

這是他對自己說的。

但是還是無法掩蓋他在出發前的準備——認真地洗漱，仔細地梳理。

他甚至還將自己皺巴巴的校服換了下來。

——當然，只是換了另一套不皺巴巴的校服罷了。

愚蠢至極的，他最瞧不上的這些行為，在不過一個小時里，他做了個遍。

哭笑不得。

然後……

還是一樣的後門，還是張老漢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朝言秀這次沒打擾張老漢的睡眠，只顧著要跑出去。他踩著石頭三兩下翻過圍牆，於是不出意外地將剛換的衣服弄髒了。

還是清脆的鳥鳴，還是初升的太陽。

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他人已經走進了小道，再回頭也不太現實。做了本不該做的事又中途後悔，只會讓他更討厭自己。

索性破罐子破摔吧！求和也好戰書也好，不過是新增與一個人的交往，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

將要形成的淡薄的關係，類似這種的他要多少有多少。

淡薄……？

沒錯，就是淡薄。

人與人之間，不就是如此嗎？

或者，僅僅是，自己與人之間。

永遠不能與別人相交的自己的世界。

·

這次朝言秀是早到的那一個。

說實話他十分忐忑，站在最後的那個由磚瓦堆積而成的不規則的坡路上，猶豫著不敢向前。即使他的視野里空無一人。

面前就是院子的石圍欄，藤蔓纏繞中露出嬌嫩的花枝。

上次修剪後的結果。

朝言秀還是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看著那些欲放的花苞。

陌生的美感。

以前他從沒注意過這些，只是放由它們延伸罷了。

那麼，這就是那個人的世界嗎？

……

今天，他會來嗎？

……

見到他，應該怎樣開口呢？開口後應該說什麼呢？

是普通而隨意地打個招呼，還是鄭重地與他自我介紹呢？

朝言秀靜默，在心裡慢慢模擬著。

而後，腳步聲自碎瓦上載來。

……

·

其實在看見那個人的時候，他是鼓足了勇氣想要開口和他打招呼的。

但是，就在他鼓起勇氣到開口這之間片刻的醞釀中，那個人向著他前進了一步。

只不過是小小的一步而已。

瞬間潰堤。

先前攢足的勇氣湧上他的大腦，倒是全部轉換成了他逃跑的動力。如同初見一樣的，他轉身竄向自己來時的路，逃也似的跑了。

身後傳來一聲破碎的呼喊：「等……！」

可是朝言秀不敢停。

隨後，追趕的腳步聲傳來。

……

也許那個人也是期望能見到自己的吧？

……因為，就是碰面時的那幾秒的對視，從他的眼神里，除去驚訝，還有點兒欣喜啊？

可是……

為什麼要逃呢？

既然已經逃了，為何還要回想這些呢？

……

·

那個人明顯跟不上朝言秀的速度。

在追趕了幾秒後，腳步聲就越來越遠。

而再過了幾秒後，就是一陣悶響，整個人摔在參差的廢墟中的聲音。

朝言秀心裡「咯噔」一聲。

也不奇怪，畢竟這地方也沒有平整的路，腳下突然出現一塊絆腳的石頭很正常。

摔倒了也很正常。

……

很正常啊……

朝言秀鑽進轉角後猛然停下腳步，撐著膝蓋喘氣。後背貼著的是粗糙的牆壁，硌著脊骨發痛。

他慢慢蹲下，最後還是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耳邊，牆的側面傳來的腳步聲緩慢地靠近。

……啊。

不應該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