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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季州到顯安，路程上差不多三四天，陸辭序幾乎都是睡了過去。

睡覺也不是為了逃避現實，因為他自此再不執著於陸家的愛恨情仇，且他對自己所處的現狀也沒有任何不滿。在馬車行駛的幾天里，他眯著眼昏昏沉沉，只覺得若是能這般與林有行相伴，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先前他總覺得，自己是林有行這一浪舟的停靠站；但現在看來，林有行倒才是他的港灣。

是他拉住了隨波逐流的自己，讓自己得以停留不再漂泊。

……

陸辭序從睡夢中猛然驚醒時，不曾聽見任何聲音。他似乎是被這莫名而來的寂靜驚醒的。

身側，林有行不在。這傢伙突然消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本該見怪不怪，但這次陸辭序不知怎的就是有些心慌。

再撩開車簾，外邊是深綠覆白的深谷景象。而淡薄卻迷濛的雪景中，活物只剩下他和牽著馬車的一匹馬。

陸辭序頓時渾身冰涼。但他終究是告訴自己要冷靜，身體凍著了心也凍著就這般死了也不是一回事，於是縮回了馬車內坐著。

到這種地步了，再思考人都去哪兒了也沒有意義，所以倒不如認真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陸辭序舒了口濁氣，強行想要集中注意力，卻不知怎的越來越覺得慌亂無措。

這時，馬車外一陣腳步聲將他救回現實。陸辭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掀開簾子張望，在看見了原月那張熟悉的臉時終於放下了心來。

「公子您醒啦。」原月還是照常朝他笑著，這讓陸辭序有了一種終於觸碰到現實的感覺，「方才我在那邊看見一隻兔子竄過去了。它可肥了！可惜沒讓我抓著……」

「你這丫頭……」陸辭序聽完失笑，「怎麼就只剩你一個了？」

「哦，我們已經到地方啦！昭昭姐姐要上山去通報，所以帶著行李先走了。」原月回道，但還在向著路邊的草叢張望，似乎還在尋找方才那隻肥兔。

「那林有行呢？」陸辭序將她的腦袋掰了回來，繼續問道。

「大人啊？我也不知道耶。」原月眨巴眨巴眼。

「你怎會不知……？」

「我也睡著了啊！半途太累了我就睡過去了，待我醒來大人就已經不見了，只有昭昭姐姐守在我旁邊，待我醒來就吩咐了我一些要辦的事情。」原月回想，撓撓頭，「不過昭昭姐姐都能安心地待在這邊，想必大人也不會出什麼事。公子不必擔心啦。」

「……」陸辭序沉默著，隨後又看原月伸手來拽，要將自己牽下車去。

「您既然醒了那我就要去辦事了喔。」原月將他牽到一旁，替他披好了袍子，「我要將馬車送到鎮子上去。您且就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會有人來接您的。」

「為何……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陸辭序有些茫然。

原月搖搖頭：「我一個人不大顯眼所以是不怎麼要緊的，可若是公子被別人看見了，怕是咱們的行蹤就要被有心人給記了去了。」

「這……倒也是……」陸辭序也說不清是不是身邊的人都不在了的原因，這種情況總令他有些擔憂，「那你一個人……」

「沒事的公子。」原月拍拍他的肩，似是安慰他，「到了鎮口，會有咱們家的家僕接應的。我只需把馬車交到他手裡就可以了。就這短短一程，您就別惦記啦！」

「那你一個人注意些。」陸辭序點點頭，想起她說會有人來接，便又問，「那麼接應我的是誰呢？」

「嗯……」原月皺著眉仔細回想，「昭昭姐姐好像沒說……只是告訴我會有人來接，叫我把您放在這兒等著就好。」

「……」陸辭序再次沉默。

「哎呀，沒事啦！昭昭姐姐說會有人來接您就必定會有人來接您，您就別操心啦！」原月又拍了拍他的肩，接著翻身上馬，朝他揮揮手，「再說，我這一趟來回也不用花上多少時間，要是真的沒人來接您，您也可以在這兒等我。反正我也是要到那山中去的，到時候再把您帶上就是了！」

說罷，她便朝陸辭序道別，而後驅馬向著反向的小道去了。

陸辭序也向著她的背影揮手，直到馬車車輪發出的聲響完全消散在綠影迷濛中後，他才猶豫著轉身，面對聳立的高山和茫白一片的深谷。

……

當不安的情緒從心底緩慢升起時，陸辭序有一瞬間的迷惑，不知這份不安來源於何處。然而下一刻當他看著這四周無一人的空曠時，突然就悲傷了起來。

……這種所有人都驟然離他而去了的情況，讓他有種自己被拋棄了的感覺。

雖說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若是要分別，以原月那丫頭的性子，是怎樣都忍不住內心的情緒的，根本不可能會像方才那般鎮靜且若無其事——可他的心裡就是空落落的，說不出是為何。

也有可能……原月也和自己一樣被蒙在鼓裡？畢竟想要甩下一個人對於林有行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到底為何要先行離開呢……？

且這時，不知是不是為了襯托陸辭序內心的傷感，天上窸窸窣窣地落下了細雪，這就顯得四周更加蕭寂。

陸辭序哭笑不得，想要自嘲兩句卻因為難受得很而說不出話來。

南面的雪比北面的要溫婉得多，下起來時連風聲都聽不見。一片一片如指節般大小的雪花散漫地自空中落下，輕舞般飄落在萬物之上，彷彿只是撫摸。

陸辭序在路邊的石頭上坐著，坐久了也有些煩悶，況且任憑自己被雪掩埋覆成雪人也不是什麼很有美感的事，所以他拍了拍袍子上的落雪站起，走到了能望見路口的地方。

他對於有誰能來接他是沒有抱有什麼期待的，並且也沒期待原月能在一個時辰內趕回來。他站在所想的就是，到底該不該獨自一人順著這條道走到山裡去碰碰運氣找方向。

他伸長了脖子望向通往山裡的那條谷間小道，只覺得不管怎麼看都是無人居住的模樣。

不過說來也是，隱居就是講究一個「隱」字，若是住得光明正大，怎能真正與塵世脫離呢。

就在陸辭序想著的時候，一片雪花慢慢悠悠地落進了他的頸間，叫他狠狠打了一個寒噤。

這般走進去的話，他有八成可能會迷路，在這樣一個寒冬他饑寒交迫死在山中都有可能；但是在這幹等又太無聊……只當探路進去走走的話……應該沒問題？實在不行在就當活動活動暖暖身子了。

陸辭序這樣想著，晃了晃腦袋，鼓起精氣神剛要踏出通往希望的第一步，卻倏然聽見身後快馬奔鳴聲。

他錯愕回頭，想看看是誰會如此突兀地出現在這種地方。然而還沒等他眼神落到該落的地方，腹部就一陣突如其來的收束力，接而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在他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被人帶到了賓士的快馬之上。

「嗚啊啊啊——！！！」陸辭序被這出乎意料的變故嚇得驚叫。破天的尖叫還不算什麼，真正丟人的是這時他因為害怕自己掉下馬去跌成重傷而死死抱著將他帶上馬的人不肯撒手。他將自己的臉嚴嚴實實地捂在那人的衣服里，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而在他聞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清香時，他的頭頂也傳來了一聲輕笑。

「又不是頭一回了，怎麼還怕成這樣？」

他抬頭，在飛雪迷濛中看見的便是長發飛舞的林有行。他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著陸辭序，似乎是極其滿意自己捉弄的小把戲成功了，正眯眼笑著。

坐馬不是第一回……可是這般被搙走還是第一回啊！陸辭序又羞又氣，揪著他的衣服向他大吼：「快停下來！！」

「停便停，凶我做什麼。」林有行撇撇嘴，一拉韁繩制住快馬。好像是為了報復陸辭序，他停馬時故意鬆開了攬著陸辭序的那隻手，使得陸辭序在馬匹驟停的時候險些摔下去，又抱住了林有行不肯撒手。

「停了啊，還不撒手？」林有行看著死死抱著自己的陸辭序，心中捉弄成功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於是繼續煽風點火，「不會光是在馬上就能讓你怕成這樣吧，嗯嗯？不會吧？」

一般來說這種無聊又可笑的行為是會被陸辭序直接無視的。但是在陸辭序心理防線完全破碎的時候，這種方式格外能夠刺激他。

「你這……！」陸辭序氣得上頭，抬起頭直接懟上他，卻又因為太過於生氣而罵不出話來，只能死瞪著他不放。

然而在他對上林有行笑顏的那一刻，他內心中的那一塊空虛，不知為何突然被填滿了。

……彷彿，什麼東西失而復得。

當他意識到了這種心情的瞬間，他的鼻子猛然一酸，而還沒等他手壓制住自己的衝動，眼前就變得一片水汽朦朧了。

林有行也是怎麼都沒想到他會哭出來，摸不著頭腦，只能以磕磕絆絆的道歉來安撫他：「只是開個玩笑，別哭啊……」

「誰會哭……！」陸辭序手忙腳亂地將要流出眼眶的眼淚擦去，想要盡全力抑制這莫名的感情衝動，但不知為何眼淚卻越擦越多。

陸辭序也崩潰了，幹脆就不擦了，捂著眼睛任憑它流淚，口中嘟嘟囔囔重複著「都怪你」幾個字。

林有行也不知該怎麼安撫他。畢竟陸辭序和女人不一樣，林有行最多知道用什麼法子可以讓女人冷靜下來，卻不知道該怎樣使陸辭序冷靜。

他嘆了口氣，覺得實際行動比什麼都好。於是他撫開了陸辭序遮在面上的手，碰起他的臉吻了吻他泛淚的眼角。

這個方法果然有用。陸辭序頓時就不哭了，臉還紅了個透。他臉上的霞色襯著雪色更是明顯，讓林有行不自覺想起了山中盛開的山茶花。

「你……」陸辭序急忙用手擋著他，側過臉去不想讓他再繼續。可卻不想林有行抓住了他的手腕，輕輕地親吻著他的手掌。

陸辭序這下是怎麼都拿他沒辦法了，只能僵硬著身子感受手心那柔軟的觸感。

「別怕。」林有行將臉埋在他的手心，說了這樣一句。

別怕。

到底是指什麼呢？

他看出來了，亦或是沒看出來陸辭序內心真正的心結，這短短的一句都足以回答他的所有憂慮。

陸辭序全身在這時才得以放鬆。接著，他慢慢地靠在了林有行的肩上。

雪色之中，二人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