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茂啊，娘說的話你可都記清楚了嗎？」

年邁的婦人在昏黃的油燈下，緩緩的將家中僅有的幾塊碎銀子放在書生髮白的衣服里側。

「娘，您不用縫了，兒子自己收好就是了。」楊茂將手壓在婦人幹枯的手上，想要阻止。

婦人搖了搖頭，抽回手，轉身在櫃子里找出一小塊完整的布料，那已經是所有的布料中最大的一塊了。

婦人一直沒捨得用過。

「不縫起來，不安全。」

婦人低垂著頭，背對著燈光，淚水淹沒在地上搖曳的黑影中。

無聲無息。

楊茂趁著凌晨的月色，趁著母親還未起身相送，趁心中還沒有不舍，他帶著一身水汽離開了這個小村鎮。

一直走到村頭，他才轉身回看一眼，沉默了許久，才揉了揉眼睛，踏上了趕考的路途。

楊茂有一個願望，他希望能夠替病去的秀才父親考上舉人，考上狀元，能讓自己這滿腹經綸，一腔熱血，揮灑在朝堂，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跋山涉水，翻山越嶺。

盤纏用盡。

咚咚咚。

楊茂選了一個並不算很破落的人家敲門，他細細打量著四周，青苔遍布，門庭落塵，他沉默了一下，轉身想走。

「誰呀？」

身後的門陡然打開，一張嬌俏的臉從半開的門扉中露了出來。

楊茂離開的腳頓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緊緊扯住衣服，張口結舌。

姑娘捂嘴輕笑，一雙眼睛透亮，她問道：「你這書生，是想來討口水喝嗎？」

落魄書生楊茂窘迫的點了點頭：「失…失禮了…」

「文縐縐的，真有意思。」那姑娘小聲嘟囔一句，臉頰通紅，也跟著有了一點害羞的意味。

她偷眼瞧了一下，丟下一句你等著，就轉身跑回屋內。

「春芽，誰呀？」正在磨豆腐的老漢問。

春芽抿嘴一笑：「哎呀，就是個路過的書生，來討口水喝。」

老漢頓了一下，直起腰來揉了揉，又擦了擦汗，抬頭看天。

已經有些陰沉了，似乎要下雨。

「春芽，去叫那書生進來吧，這天氣不適合趕路。」

春芽歡快的點頭，去門口將人扯著袖子扯了進來。

「我說你這呆書生，叫你進來你就進來，哪裡來的那麼多話說。」

「小生…」話多書生楊茂憋紅了臉，試探著將自己的袖子拯救回來，偷摸看了一眼嬌俏的姑娘。

老漢正巧看到，心中有了計量。

「你可真是趕巧了，我們晌午的飯剛做好，一起吃吧。」

春芽努了努嘴，清澈的眸底倒映出書生清俊的臉龐，不自覺帶了幾分歡喜。

傍晚的雨勢未止反增。

春芽從老漢的房裡出來，手裡攥著一個鼓囊囊的小布包，臉頰緋紅如雲。

她敲開書生的門走了進去。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姑娘進來，不大合適。」

膽大的春芽嗤笑一聲，將手中的小布包塞進膽小書生懷裡。

「吶，我爹爹給你的。」

膽小書生楊茂一摸就知道，那是一包碎銀子，外加幾個銅板。

他像是燙了一下似的，結結巴巴的將東西又要塞回到姑娘手中：「不合適，姑娘，這不合適。」

春芽秀美輕蹙，一把塞了回去：「給你就是給你，我爹爹可是有條件的。」

楊茂愣了一下。

「我爹爹說，說…」春芽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來，絞著泛白的衣角，「你若是有心，可以允諾高中後回來娶我…」

「我…」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到京都不久，楊茂喜中舉人。

時值仲夏，狄人直破荊門，深入國腹，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楊茂在回去的路上被俘。

獄內。

晦暗潮濕，鼠蟻橫行。

楊茂挺直脊樑，緊閉雙目。

「你若答應做我們的暗線，或可饒你一命。」

「你要知道，我們可並不是非你不可。」

「賤骨頭…」

連日的折磨已經讓他不成人形。

漸漸渙散的意識中，似乎聽到了旁邊響起磕頭之聲。

他諷刺一笑，耳中空鳴。

「小茂，娘等你回來。」

血水浸濕了懷中針腳細密的補丁。

「那我們可說好了，你要回來娶我啊。」

又慢慢滲透了手中緊攥的布包。

在塵埃中開出一朵鮮紅的花來。

「娘…等我回去…」

風說。